試鏡室的門推開時,先聞到股淡淡的檀香——是張導案頭那只青釉香爐飄出來的,爐身裂了道細痕,還是去年拍權謀劇時磕的,他說“帶著點疤的香爐,熏出來的香更有故事感”。房間不大,正中央鋪著塊褪色的青灰色地毯,地毯上的絨線起了球,是之前試鏡的演員踩多了磨的;旁邊擺著個缺口的粗瓷碗,碗沿沾著點褐色的粥漬,像剛煮過稀粥沒洗,旁邊那半塊干硬的窩頭,表皮還裂著細紋,是道具組特意做的“放了三天”的效果。
張導坐在最里面的藤椅上,手里捏著支黑桿鋼筆,筆桿上刻著細小的“張”字,是他兒子小時候送的,筆尖懸在劇本上沒動,劇本頁腳折了道深痕,是“蘇錦”那場戲的標記;制片人李姐坐在旁邊,面前攤著張米黃色評分表,表上“角色理解力”“細節處理”“情緒層次”三欄都畫了紅筆重點線,“細節處理”那欄旁邊還寫了個“!”,像是提前叮囑自己要重點看。張導的助理小吳站在角落,手里攥著個銀色計時器,指腹在“開始”鍵上蹭來蹭去,沒敢按——他跟張導三年,知道這位導演最煩“卡時間試鏡”,除非自己說開始。
“成彥是吧?”張導抬眼,聲音不高卻壓得住場,鋼筆尖在劇本“蘇錦”的名字上輕輕點了下,點得有點重,把紙戳出個小坑,“今天不按你準備的來,抽片段——桌上三個牛皮紙信封,選一個,里面是無臺詞戲,2分鐘。”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成彥的素裙,裙擺上沾了點淺灰的絨線,是剛才在等候區蹭的,他沒說,反而補了句行業冷知識:“無臺詞戲別靠哭、別靠喊,就看你能不能把‘話’藏在眼神里。蘇錦這角色,心里的苦比嘴里的多,露出來的情緒要是有十分,藏著的得有二十分——你要是只演表面,那就算了。”
成彥走到桌前,指尖在三個信封上頓了頓——最左邊的信封角翹得厲害,邊緣還沾了點淺褐色的茶漬,像是之前有人端著茶捏過,茶漬邊緣留著半道右手食指的指紋,說明那人習慣用食指頂信封;中間的信封貼得嚴嚴實實,連膠水印都沒露;最右邊的信封上畫了個小叉,像是被人標記過“不好演”。她猶豫了兩秒,最后捏著最左邊信封的翹角,輕輕一抽——紙質摩擦的聲音在安靜的試鏡室里格外清楚,小吳手里的計時器“嘀”地響了聲,他趕緊按了靜音,臉有點紅。
展開紙條時,指尖蹭過紙面的糙感,上面是張導的字跡,力透紙背:“蘇錦在破廟煮稀粥,剛把粥盛進碗,就見當年抄家的仇人挎著刀路過,刀鞘上的銅環晃得刺眼。她手里的碗晃了晃,粥差點灑出來,想沖出去又想起娘臨終前抓著她的手說‘活下去’,最后低頭扣住碗沿,指甲掐進粗瓷紋里,看著仇人走遠。道具:粗瓷碗、半塊窩頭。”紙條末尾還畫了個小圈,像是提醒“重點看扣碗”。
“準備1分鐘。”李姐抬腕看表,銀色手表的表盤上沾了點灰塵,她用指腹蹭了蹭,指針正好指向1508,“補充個冷知識:古裝劇無臺詞戲最忌‘現代小動作’,比如攥拳、咬嘴唇,這些都是現在人才有的習慣。蘇錦是清代書香門第出來的,再落難也會‘藏’,要靠‘攥袖’‘扣指’‘呼吸變緩’這些細節——上次有個藝人演這場戲,直接把碗摔了,張導當場就把她的名字劃了。”
成彥走到地毯旁,彎腰拿起粗瓷碗——碗沿的缺口硌得指尖發疼,像蘇錦心里沒愈合的疤,碗底還沾著點干硬的粥粒,蹭在掌心有點癢。她低頭看著碗里的“稀粥”(其實是空的),忽然想起在地下室的那個冬天:那天她攥著皺巴巴的500塊演出費,剛走出餐館,就撞見欠她薪水的老板,對方摟著新助理,穿得光鮮,皮鞋踩過積水,濺了她褲腳一灘泥。她當時指甲掐進掌心,掐出四個小印子,半天沒消,想上前理論又怕被報復——老板跟黑中介認識,她要是鬧僵了,連地下室都住不成。那種“恨得牙癢卻只能忍”的感覺,像股冷流,順著指尖鉆進心里,跟蘇錦的情緒慢慢疊在一起。
“時間到。”李姐的聲音落下時,成彥已經站在地毯中央,左手端著碗,右手輕輕搭在碗沿上,手指沒伸直,微微蜷著——像怕碗摔了,又像在藏勁。她沒立刻動,先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了道淺影,睫毛尖還顫了兩下,不是故意演的,是想起仇人嘴臉時的本能反應——這是“第一層慌”,仇人突然出現的猝不及防。指尖輕輕顫了下,碗沿的缺口蹭過指腹,留下道淺紅的印子,像被驚到的小獸,想躲又沒處躲。
小吳手里的計時器開始走字,“嘀嗒”聲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楚。15此時,成彥慢慢抬眼,目光越過前方的空處——像是真的從稀粥的熱氣里看清了仇人,眼神從空茫到聚焦,用了3秒,沒眨眼,怕“仇人”跑了。這時候右手的動作變了:不是攥拳,是先勾住素裙的衣角線頭,慢慢繞了半圈,指節才一點點發白——這是“第二層恨”,當年抄家時,娘被拖走的畫面在腦子里翻涌,她的嘴角輕輕往下壓了壓,沒撇出哭相,只是眼神里的光一點點冷下去,像冰碴子藏在水里,看得小吳手里的計時器頓了下,秒數停了兩秒又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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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導手里的鋼筆尖原本懸在“不合格”那欄上方,看到這個動作,筆尖往旁邊挪了挪,落在“待觀察”和“合格”中間;李姐手里的筆停在評分表上,指腹無意識地蹭了蹭“細節處理”那欄,嘴角往下壓了壓,又很快平了,像是在掩飾心里的認可——她之前看了七個演員,要么攥拳太用力,要么眼神太兇,沒一個像成彥這樣,把“恨”藏在“繞線頭”里。
30此時,成彥的肩膀輕輕垮了點,不是垮得沒力氣,是“松了勁”的沉——家人臨終前“活下去”的聲音在耳邊響,像根線,拽著她別沖動。她慢慢低下頭,右手從衣角移到碗底,指尖扣住粗瓷的紋路,扣得特別緊,指節泛白,連手背的青筋都露了點——這是“第三層沉”,她不是不想報仇,是不能死,死了就沒人給家人報仇了。然后她側過身,目光跟著“仇人”的方向移動,頭轉得特別慢,像怕錯過“仇人”的背影,直到“對方走遠”,才緩緩松開扣著碗底的手,指尖在碗沿上輕輕蹭了蹭,像是在擦不存在的粥漬——那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比哭更讓人心疼。
李姐手里的筆終于動了,在“細節處理”那欄畫了個勾,又在旁邊寫了個“+”;張導的鋼筆尖落在“合格”那欄,卻沒立刻畫勾,而是在旁邊寫了個“?”——他想再考考,看這姑娘是不是真的懂蘇錦。
2分鐘剛到,成彥輕輕放下粗瓷碗,碗底碰到地毯時沒發出聲響——她特意放輕了動作,蘇錦連哭都怕驚動別人,哪會弄出動靜。她站在原地,沒立刻說話,眼神里還留著點沒散的冷意,像戲還沒完全脫下來,呼吸從快到慢,用了5秒——這正好符合張導的隱藏標準:無臺詞戲里,演員的呼吸頻率要跟著情緒變,慌時快、沉時慢,很多二線演員都不知道這個規矩,只有跟他合作過的老演員才懂。
“你剛才扣碗底那個動作,是自己想的?”張導終于開口,擰鋼筆帽的動作頓了下,帽口沒對準筆桿,又重新擰了次,眼神里的冷意散了點,多了點“想再聽”的光,“很多演員演到‘忍’,要么站著不動,要么低頭哭,你為什么要扣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