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殘茶玉璜照汗青(壹)
    第一回:心臨安殘雪分茶夜閩粵寒潮撼城時(上)
    宋室江山,到了德佑年間,便如同那風雨中飄搖的燭火。
    明明滅滅,只余下一點殘光。
    在北地卷來的凜冽寒潮中,艱難地喘息。
    這一年,臨安的冬天,格外的冷。
    此時,正值臘月時分。
    從皇城司那尊銅鑄蓮鶴漏壺中滴落的更漏,水聲都仿佛帶著一些個冰碴子,遲緩而凝重。
    一聲聲,敲打在留守臣工們的心頭。
    巷子的東街,打理的最干凈的那座府邸,便是張家府邸。
    府邸最深處,是一座書閣,此時正亮著燈樓里。
    銀絲炭在獸耳宣銅爐里燒得正旺,偶爾噼啪一聲,時不時還爆起幾點星火。
    府邸的女主人陳璧娘跪坐在錦墊上,一身素凈的月白襦裙,外罩著淡青色的羅衫,臂彎間一抹水潤的翠色。
    那一抹翠色不是別的,而是她嫁入張家時母親給的翡翠鐲子,隨著她的手上的動作輕輕晃動。
    她正專心致志地點茶,纖纖玉指執著一柄銀茶匙,不疾不徐地攪動著建窯兔毫盞中細密的茶末。
    茶湯泛著乳白色的沫餑,如堆云積雪,是上好的點茶功夫。
    窗外,忽有瑩白之物零星飄落。
    起初,陳璧娘以為是風吹落的玉蘭殘瓣。
    細看之下,竟是南國罕見的雪影。
    碎瓊亂玉,悄無聲息地落在庭前的石階、枯寂的枝頭。
    給這暮氣沉沉的臨安城,添上了一層凄迷的妝束。
    “今日點茶,璧娘怎的取了前歲存著的北苑先春?”
    “今歲的新貢,不是才賜下不久么?”
    案前,她的夫君張達,擱下了手中的紫毫筆,微笑著說道。
    此刻,張達并未穿著常服,而是一身略顯陳舊的戎裝。
    戰袍肩縫處象征殿前司官職的金線,在燭火下依稀可見磨損的痕跡,仍是三年前受賜時的制式。
    明滅的燈光忽閃忽閃,令戰袍沾上了幾分歲月的滄桑。
    他臨的是顏魯公的《祭侄文稿》,筆力雖雄,眉宇間卻鎖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郁氣。
    他被陳璧娘腕間玉鐲碰擊越瓷甕沿的清響驚動,這才抬起頭。
    目光掠過茶籠里,未曾開啟的新茶貢盒,落在了妻子那雙微蹙的眉尖上。
    張達起身,走到陳璧娘的身邊。
    自然地握住她擱在茶盤邊的手,感覺有些微涼,不禁說道。
    “璧娘,你的手這樣冷,可是炭火不足了?”
    他的聲音溫和,帶著武將中少有的細膩。
    陳璧娘抬眼望他,眸中閃現出復雜的情緒。
    她輕輕搖頭,還未及答話,就聽得院外一陣倉皇的腳步聲。
    陳璧娘迅速掀開暖閣的門簾,一股刺骨的寒氣迎面而來。
    踏著那層薄薄的初雪,踉蹌而來的人,正是府中的老仆陳忠。
    平日老沉持重的老仆,此刻滿面驚惶。
    連禮儀都顧不得了,嘶聲道。
    “將軍,夫人!不好了!元軍……元軍的騎兵,破了獨松關!”
    陳璧娘招呼老仆趕忙坐下,倒了一杯熱茶,讓他驅驅寒。
    就在陳忠坐下后,將外面的情況說道得差不多時,府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叩門聲。
    一陣女子帶著哭腔的叫喊聲,陳璧娘很是熟悉。
    “阿姊……阿姊快開門,是我,文茵。”
    “忠叔,勞煩您去開下門。”
    陳璧娘與張達對視一眼之后,張達沉聲說道。
    片刻,一個穿著湖藍色錦緞棉袍、發髻微亂的年輕婦人,跌跌撞撞進來,正是陳璧娘的弟媳杜文茵。
    杜文茵,是她胞弟陳文龍的妻子。
    平日愛打扮的她,此刻脂粉不施,眼圈通紅。
    懷中,緊緊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