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秦樓素手理新弦(壹)
    第一回:楚館寒枝棲冷月秦樓素手理新弦(上)
    暮色如酒,醉倒了整座汴京。
    汴河兩岸的雕花燈籠,次第的亮起。
    暖黃的光暈在漸濃的夜色里蕩漾開來,像是打翻了一池碎金。
    畫舫穿梭如織,笙歌隱約可聞。
    空氣中浮動著脂粉香、酒香,還有晚風吹來的淡淡水汽。
    趙香香斜倚在擷芳閣,最高處的朱欄邊。
    獨自望著這滿城繁華,眼神卻空洞得像是兩口深井。
    她今日,穿著杏子黃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
    臂間,挽著月白撒花軟煙羅披帛。
    發髻上,那支赤金點翠步搖在晚風里輕輕晃動。
    流光溢彩,卻照不亮她眼底的幽深。
    “小姐,李員外已在樓下候了半個時辰……”
    小丫鬟屏兒怯生生地通傳,聲音輕得像是一片羽毛落地。
    她漫應一聲,目光仍落在遠處。
    這般華燈初上的時刻,總讓她想起很多年前那個黃昏。
    那一年,她十二歲。
    被姑母牽著手走進這擷芳閣后門,從此再也沒有出過這汴京城。
    姑母說她爹娘染了時疫雙雙去了,臨走前將她托付給自己。
    可后來,她才從其他姑娘的閑談中得知。
    她是被親生父母賣進來的,換了二十兩銀子給她哥哥娶媳婦。
    “告訴他,我今日身子不爽利。”
    她轉身時,裙裾旋開一朵金線繡成的芙蓉,香氣襲人。
    “可是……媽媽已經收了李員外的纏頭……”
    屏兒面露難色。
    “那就讓綠珠去。”
    趙香香從妝奩里拈起一片金箔花鈿,對鏡貼在額心。
    “就說我教綠珠的新曲《蝶戀花》,今夜首唱。”
    “那李員外,不是一直想聽新曲子么?”
    屏兒應聲退下。
    趙香香走到窗前,推開雕花木窗。
    晚風送來汴河的水汽,混著兩岸酒肆的香氣。
    遠處的虹橋上,傳來小販的叫賣聲。
    她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從虹橋走來。
    青布長衫,步履從容。
    明明是文人打扮,卻總帶著幾分江湖落拓的氣度。
    柳七。
    她輕輕撫過袖中那方素絹,上面是他上月新填的《玉蝴蝶》,墨跡是她親手謄寫的:
    “漸覺芳郊明媚,夜來膏雨,一灑塵埃。滿目淺桃深杏,露染風裁。銀塘靜、魚鱗簟展,煙岫翠、龜甲屏開。殷晴雷。云中鼓吹,游遍蓬萊。”
    樓下,忽然傳來喧嘩。
    她凝神細聽,是綠珠在唱,她前日剛新譜的曲。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唱到這句時,綠珠的聲音微微發顫。
    香香蹙眉,這丫頭到底年輕,還不懂得詞中深意。
    這世上最苦的,不是不能醉。
    而是明明醉了,卻還要強顏歡笑。
    腳步聲近,似有來人站在珠簾外。
    “香香姑娘,好大的架子。”
    柳七含笑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來,如玉石相擊。
    “連李員外,都請不動了?”
    趙香香不動聲色,將素絹塞回袖中。
    “柳公子,這是來替人說情的?”
    簾子掀開,他攜著一身清冽酒氣進來。
    手中提著個油紙包,包上的紅繩格外的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