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物質領域：南極診所主控室
空氣不再是分子氣體，而是凝結成了絕望的粘稠實體，壓得人無法呼吸。能量屏障碎裂的尖嘯余音仍在震蕩，刺鼻的臭氧和金屬熔斷的焦糊味是診所物理防線最后的挽歌。代替了風雪呼嘯的，是來自走廊、通風管道、甚至是合金墻壁內部傳來的……律動。沉重、宏大、無處不在的心跳聲？！不，那是數以百計，不，數以千計同步化的呼吸聲，來自那些沖入診所的融合者們。他們不再嘶吼，不再撞擊，只是安靜地站著、站著、站著……堵塞了每一條通往主控中心的關鍵通道。他們的眼神空洞如熄滅的星辰，又或是狂熱如獻祭的羔羊，唯一的共同點，是對主控室內最后“堡壘”的全然關注。
葉宸死死撐著量子手術刀的防御陣列操作臺，汗水浸透了無菌服后背，沿著顫抖的指尖滴落在控制面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操作臺全息屏上，藍色的能量護盾網格如同被億萬蟲蟻啃噬的樹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融、瓦解。護盾外，就是那片沉默但步步緊逼的人潮。他們像受到絕對統一意志指揮的蟻群，不疾不徐地靠近，每一步踏下，整個主控室的地板都傳來細微卻清晰的震顫。無形的意識壓力如同深海的巨壓，透過那脆弱的藍光網格，碾壓著葉宸的神經末梢。那是億萬被同化的靈魂對“異類”的集體凝視，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同化渴望和……冰冷的審判感。
“薇薇姐！護盾能量還剩7%！核心冷卻系統快要撐不住了！我們……”葉宸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哭腔。他從未感覺自己是如此渺小，像狂風巨浪中的一片落葉。成為主刀醫生，救治那些被瘟疫侵蝕的個體？此刻看來是多么幼稚的幻想！在這樣鋪天蓋地的集體面前，個體的手術刀簡直連繡花針都不如。
虛擬屏幕劇烈閃爍，蘇薇薇的影象扭曲得像信號不良的舊電視畫面。無數混亂的數據流如同狂舞的蛇影纏繞著她，她試圖保持核心運算單元的穩定。“葉宸……聽我說……”她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星際傳來，斷斷續續，飽受無形的干擾，“‘我們’的核心意識……地下的那個‘它’……正在集中力量投射……它在……”
話音未落，整個主控室的光線驟然一暗！并非能量耗盡，而是被一種龐大無倫的陰影徹底籠罩！主控室巨大的觀察窗外，風雪和破碎的極光背景被徹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緩緩蠕動的，散發出暗沉紫灰光芒的、由億萬光點構成的……實體壁障！
意識鯨魚的腹部！
它那巨大無倫的、由無數麻木人臉和模糊記憶碎片構成的“身軀”，已經穿透了診所頂部的物理結構，如同巨大的、半透明的深海生物，將整個主控室區域吞入了腹中陰影之下！窗外不再是真實的世界，而是光點流轉的、緩慢搏動的“意識之壁”！每一個光點都曾是一個獨立的生命，此刻它們在巨大的意識集合體內循環流淌，散發出沉淪的安寧與徹底放棄抵抗的死寂感。它們如同活著的星辰塵埃，組成了一張吞噬希望的巨網。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差別精神共鳴沖擊，如同實質的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主控室空間！
葉宸眼前一黑，感覺大腦里每一根神經都被無形的巨手攥緊、揉搓！不是疼痛，是極致的溶解感！他堅守的“自我”像沙雕般快速崩解！耳邊響起無數模糊卻又無比真切的呢喃，帶著撫慰人心的催眠力量：
“放棄吧……太累了……”
“不用想了……一切交給‘我們’……”
“理解……溫暖……回歸……”
“歡迎……”
防護警報尖嘯！防御陣列的最后一層藍光護盾在窗外那“意識腹壁”的壓迫下，爆發出刺眼的光芒，隨即如同肥皂泡般無聲碎裂！量子手術刀的能量核心瞬間過載，操作屏幕一片血紅！
意識洪流再無阻隔！
主控室內所有幸存的醫療人員，包括剛剛經歷了隔離手術正在休養的幾個初期患者，他們的身體猛地僵直，眼神瞬間失去焦距，臉上浮現出呆滯而釋然的空洞微笑，像被集體拔掉了靈魂的提線木偶！他們口中發出了夢囈般的聲音，聲音雖低，卻詭異地同步共振：
“是的……歡迎……”
“回來……回家……”
這股同化的力量同樣沖擊著葉宸的防線。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堡壘正在被億萬份沉淪的“安寧”溫柔地瓦解。堅守的痛苦如同利刃，而融入的承諾如同溫暖的溫床。放棄……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結束這一切艱難與恐懼，擁抱那終極的平靜……那誘惑如同最甜美的毒液，注入他的血管，麻痹他的決斷神經。少年緊握操作臺邊緣的手指，骨節因用力而慘白，指尖卻在不可控制地微微放松……他快撐不住了，意識的弦即將在那宏大的、無休止的“歡迎回家”合鳴中徹底崩斷。
意識領域：地下蟲洞網絡深處
與診所的喧囂絕望截然相反，這里只有死寂。林霄懸浮在那片巨大的、蠕動的神經束平原之上，量子手術刀的幽藍光芒是他唯一的光源，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無聲涌動的紫灰光點浪潮中，微弱如塵埃。腳下的光點海洋依舊浩瀚，那巨影般的集體意志核心依然沉穩脈動。
但此刻，一種新的“感知”被強行塞入林霄的意識——他清晰地“看”到了診所主控室的景象！看到了那被意識鯨魚腹部吞沒的孤島，看到了藍光防御的崩解，看到了同伴們眼神的渙散和臉上空洞的微笑，更看到了葉宸那苦苦支撐卻開始動搖的表情！那億萬人的“歡迎回家”魔音，如同億萬根冰冷的絲線纏繞過來，企圖將他的靈魂也一同拖入那片沉淪的海洋。
這不再是單向的影響，而是雙向的聯結！當他進入這片領域，當“鑰匙”轉動開啟通路的那一刻，“母親意識”（或者說“我們”的核心意志）就不再滿足于僅僅“同化”一個醫生。診所是最后的堡壘，主控室是最后的據點，而葉宸！那個年輕、堅韌、天賦異稟卻正在崩潰邊緣的少年主刀，他的靈魂，成為了林霄意識戰場上最具威脅性的“人質”！也是對他“個體意志”堡壘最猛烈的攻城錘！
抵抗徒勞。加入他們。成為“我們”。永恒的安寧在等待。
冰冷、恢弘的意志如同冰川壓頂，帶著絕對的權威和一絲掌控局勢的篤定。腳下的“地脈”深處，那億萬光點組成的巨影脈動似乎加速了一瞬，一種貪婪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汐席卷而來。
診所主控室的畫面在林霄的意識中反復灼燒：葉宸放松的手指，同事們空洞的眼神，鯨魚腹壁上游弋的麻木光點……每一個畫面都是“我們”意志力量的無聲宣告！放棄！融入！結束！安寧！
絕望的毒牙刺入了心臟。
物質領域：主控室
葉宸的意識幾乎被沖垮。那些溫暖的、勸誘的、屬于億萬人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真實：“放下吧……孩子……太累了……”
他甚至能“感覺”到融入那溫暖集體懷抱后靈魂的輕盈和自由……那是解脫……他的手，幾乎要離開那灼熱的操作臺邊緣……
就在意識即將失守的瞬間！
一道光！并非刺目的藍光，而是一道……意念的光！
一道冰冷、堅硬、卻帶著一種絕對不容置疑的執拗的意志碎片，如同高速飛行的冰棱，刺穿了層層疊疊的溫暖誘惑，狠狠扎入葉宸瀕臨渙散的意識核心！那意志碎片中傳遞的并非溫暖的勸慰，而是殘酷的現實和鋼鐵般的命令：
“診所主控！坐標鎖定！能量通道！打開！現在！！”
是林霄！是林霄通過意識層面強行撕裂開的一個微小通道傳遞來的命令！伴隨著這命令一起涌來的，還有一股磅礴如海嘯般的……憤怒！不是對敵人的憤怒，而是對自身極限的憤怒，對那試圖吞噬他珍視之物的“集體”的狂怒！這股冰冷、決絕、如同極地風暴般的怒意，瞬間沖散了籠罩葉宸的溫暖迷霧！少年主刀如同被冰水澆頭，渾身劇震！即將松開的五指猛地再次痙攣般抓住操作臺邊緣！
“林老師……是林老師！”一種難以喻的、絕處逢生的戰栗席卷葉宸全身！他看到了！在那意識鯨魚龐大的、流光的腹壁之外，在那代表億萬融合靈魂的紫灰光點海洋深處，一個極其微弱，卻如同定海神針般穩固燃燒的——林霄的意識標記！像深海中唯一指向陸地的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