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無聲地流淌,仿佛要將這些年積壓在心底的所有委屈、孤獨、強撐的堅強,都隨著這滾燙的液體盡數沖刷出去。沈微婉沒有抬手去擦,只是任由它們滑落,浸濕衣襟,也滴落在沈默那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背上。
她看著他臉上那毫不掩飾的、如同孩童般純粹的慌亂與擔憂,看著他因自己落淚而手足無措、幾乎要語無倫次的模樣,心中那片洶涌的酸楚浪潮,竟奇異地、一點點平息下來,化作一片深沉的、溫軟的、近乎安寧的湖泊。
這個男人,他不會說漂亮話,甚至在她流淚時笨拙得不知如何安慰。可他所有的反應,都如此真實,如此赤誠。他的慌亂,是因為在意;他的擔憂,是害怕失去。這份毫不作偽的緊張,比任何甜蜜語都更能撫慰她千瘡百孔的心。
她的目光,透過朦朧的淚眼,細細描摹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那上面刻著風霜的痕跡,有著屬于勞動者的粗糙,卻也有著一種難以喻的、令人安心的沉穩力量。這雙手,布滿老繭,卻能為她撐起一片屋檐;這雙眼睛,平日里沉默如古井,此刻卻為她燃著灼熱而專注的火焰。
她想起安兒依賴地跟在沈默身后,看著他做木工活時崇拜的眼神;想起念兒在沈默并不寬闊卻堅實的背上安心睡去的模樣;想起自己無數次在深夜里核算賬目時,知道有這樣一個沉默可靠的人就在不遠處,心中那份無形的支撐……
這個家,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刻上了他的印記。他和安兒,和念兒,和她,早已被命運的絲線緊緊纏繞在一起,難以分割。
“撐圓”這個家……
這個樸素的愿望,此刻聽起來,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奢望,而是觸手可及的、溫暖而具體的未來。
沈默依舊緊緊握著她的手,掌心滾燙,帶著薄薄的汗意,顯示出他內心的極度不平靜。他看著她默默垂淚的樣子,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酸又疼。他不敢再追問,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更加用力地、珍而重之地包裹住她微涼的手,仿佛要通過這緊密的接觸,將他所有的決心和力量都傳遞給她。
時間,在這灶火嗶剝、淚水無聲的氛圍中,仿佛被拉得很長,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
終于,沈微婉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帶著食物溫暖香氣和淡淡柴火味的空氣涌入肺腑,仿佛也帶來了一種嶄新的勇氣。她抬起另一只空著的手,用略顯粗糙的指尖,輕輕揩去了臉頰上殘留的淚痕。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鄭重。
然后,她抬起眼,再次迎上沈默那充滿了緊張、期盼、以及一絲害怕被拒絕的脆弱的目光。
她的眼眶依舊濕潤泛紅,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細小的淚珠,但那雙眸子,卻已然恢復了平日的清澈與明凈,甚至比平日更多了幾分難以喻的堅定與溫柔。
她沒有矜持。
沒有屬于未婚女子應有的、哪怕一絲一毫的扭捏與猶豫。
在經歷了半生的漂泊與苦難,在看清了眼前這個男人的真心與擔當之后,那些世俗的框架與無謂的矯飾,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她深知,幸福需要自己牢牢抓住,而眼前這個人,值得她拋開所有顧慮,勇敢地邁出這一步。
她看著他,唇瓣微微動了動,想說什么,喉嚨卻因方才的情緒波動而有些哽咽。她努力平復著呼吸,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他,極其清晰、極其用力地,點了點頭。
這一個點頭,比方才那個下意識的回應,更加決絕,更加毋庸置疑。
沈默的瞳孔,在她點頭的瞬間,驟然放大。巨大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狂喜,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席卷了他全身每一個角落。他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了云端,又像是被溫暖的潮水徹底包裹,那種極致的幸福感,讓他幾乎要窒息。
然而,還不等他從這巨大的沖擊中回過神來,沈微婉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哽咽,卻異常清晰地,響了起來,一字一句,敲打在他的心坎上:
“我信你,沈默。”
六個字。
簡簡單單,卻重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