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既下,便再無反顧。接下來的幾日,沈微婉如同上緊了發條的陀螺,忙得腳不沾地,心中卻充盈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神圣感的忙碌。
她將那筆沉重的束修并著購置書籍文具的花銷,從木匣中逐一取出,每拿出一塊碎銀,都像是在從自己身上剝離一部分血肉,但想到安兒的未來,那痛楚便化作了堅定的力量。剩下的銀錢已十分有限,需得更加精打細算地維系店鋪與日常,但她已無暇去憂慮那即將到來的捉襟見肘。
拜師入學,是大事,馬虎不得。縱使家底微薄,該有的禮數也需周全。
束修六禮,是必不可少的。她跑遍了集市,仔細挑選:新鮮的芹菜,寓意勤奮好學;飽滿的蓮子,愿師者苦心教育能得成果;紅艷的赤豆,盼鴻運高照;圓潤的紅棗,期早早高中;完整的桂圓,祝事事圓滿順利。最后一樣干瘦肉條,是表達對師長授業之恩的深深謝意。她將這幾樣禮物用干凈的紅色油紙分別包好,雖然儉樸,卻打理得整整齊齊,透著十二分的誠意。
除此之外,她還特意帶上了自家店里口碑最好的一小壇紫蘇腌蘿卜。這并非束修正禮,而是她的一點小心意——既是自家所能拿出的、最能代表“清白滋味”的產物,也暗含了希望先生在日常飲食中能嘗到這份干凈本味,或許能對安兒多一分照拂的微末期盼。
安兒的行頭,也讓她頗費了一番心思。她沒有能力為兒子裁制新衣,便將安兒最好的一件半舊淺藍色小褂找出來,連夜用皂角反復搓洗干凈,在灶火邊小心烘干,又用裝了炭火的銅熨斗細細熨平了每一道褶皺。褲子也是挑的最齊整的一條,膝蓋處的補丁被她用同色布塊巧妙地縫補得幾乎看不出來。最后,她給安兒梳好了總角,用嶄新的青色頭繩綁好,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當安兒穿戴整齊站在面前時,沈微婉蹲下身,替他理了理本已十分平整的衣領,目光細細描摹著兒子清秀的眉眼。小家伙似乎也明白今日非同一般,不似往常那般活潑,小身板挺得直直的,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緊張、懵懂和隱隱興奮的神情。
“安兒,”沈微婉的聲音異常溫柔,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待會兒見了先生,要磕頭行禮,要聽先生的話,用心讀書,知道嗎?”
安兒用力地點了點頭,小手不自覺地攥住了母親的衣角,又很快松開,努力做出小大人的模樣:“娘,安兒知道。安兒會好好念書,將來考狀元,讓娘過好日子!”
童稚語,卻像一股暖流,瞬間沖垮了沈微婉心中所有的酸楚與艱難。她深吸一口氣,牽起安兒的手,提起準備好的束修禮和那一小壇腌菜,母子二人踏著清晨熹微的晨光,朝著那座象征著知識與希望的松濤書院走去。
書院坐落在鎮子相對僻靜的一隅,青磚灰瓦,古樸肅穆。還未走近,便能感受到一種與市井喧囂截然不同的寧靜氣息。朱紅色的大門微微開啟,門楣上“松濤書院”四個大字蒼勁有力。沈微婉在門口稍稍駐足,整理了一下自己和安兒的衣衫,這才深吸一口氣,牽著兒子邁過了那高高的門檻。
蒙學堂設在書院東側的一處獨立小院,環境清幽,院子里種著幾株翠竹,隨風輕輕搖曳。一位身著洗得發白的深色襕衫、頭發花白、面容清癯嚴肅的老者,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持書卷,默默觀瞧。他并非陳夫子,而是書院里另一位德高望重、專司蒙童啟蒙的老秀才,姓周。
沈微婉不敢怠慢,連忙上前幾步,在離周夫子尚有數步遠的地方停下,松開安兒的手,自己先斂衽深深一禮,聲音恭敬而清晰:“民婦沈微婉,攜幼子沈永安,拜見周夫子。”
周夫子聞聲,緩緩放下手中書卷,抬起眼皮,目光平靜地掃過沈微婉和她身旁緊張得小臉繃緊的安兒,最后落在她手中提著的、包扎整齊的束修禮和那個小壇子上。他的目光在那一小壇腌菜上略微停頓了一瞬,并未多,只是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沈微婉連忙將手中的禮物輕輕放在一旁準備好的石桌上,然后輕輕拉了拉安兒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