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如同無形的刀子,刮過小鎮的每一條街道,卷起地上殘留的積雪,拍打著家家戶戶緊閉的門窗。天色總是陰沉沉的,即便偶有日光,也顯得蒼白無力,難以驅散那浸入骨髓的冷意。然而,當行人瑟縮著脖子,匆匆經過“安食鋪”門口時,卻總會不由自主地被那門縫里逸出的溫暖氣息所吸引,放緩腳步,投去一瞥。
那塊由陳夫子題字、沈默精心雕刻的“清白滋味”匾額,在冬日灰蒙蒙的天光下,顯得愈發沉靜厚重,木質的紋理仿佛蘊含著不動聲色的力量。匾額之下,店門雖為抵御嚴寒而時常虛掩,卻擋不住里面洋溢出的生機。
推開那扇略顯厚重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食物香氣、人間煙火氣的暖流便撲面而來,瞬間將門外的嚴寒隔絕開來。店內,爐火正旺,灶臺上的大鍋里,米粥咕嘟咕嘟地翻滾著,散發出濃郁質樸的谷物香氣;旁邊另一口鍋里,素湯面的大骨濃湯(雖素,但熬得醇厚)始終保持著滾沸的狀態,蒸汽氤氳,溫暖了每一寸空氣。
目光所及,更是另一番令人心安的豐饒景象。靠墻的貨架上,不再是夏秋時節可能出現的空蕩,而是整齊排列著一排排大小不一的陶土壇子。壇口密封嚴實,但仿佛能透過陶壁,聞到里面各色咸菜——蘿卜條、雪里蕻、芥菜疙瘩、泡菜——經過時間沉淀后愈發醇厚的咸香。貨架下方,甚至旁邊的空地上,一袋袋用厚實油紙包裹好的干豆角、干茄子、蘿卜干、梅干菜,摞得幾乎有半人高,像一座座穩固的小山,象征著充足的儲備。柜臺顯眼處,還有幾個敞口的笸籮,里面堆滿了色澤誘人、甜香四溢的紅薯干,吸引著孩子和喜好甜食的顧客。
雖已過了最擁擠的飯點,店內依舊顧客盈門。幾張方桌旁坐滿了人,有穿著厚厚棉袍、邊吃邊低聲討論書卷的書生;有剛剛卸完貨、凍得臉頰通紅、正大口吸溜著熱湯面驅寒的力夫;也有附近的街坊,點一碗粥,就著一碟咸菜,悠閑地吃著,與相熟的人拉著家常。碗筷的輕碰聲,壓低的交談聲,滿足的嘆息聲,偶爾爆發出的善意笑聲,交織成一曲充滿生活氣息的溫暖樂章。沒有人高聲喧嘩,但那充盈的滿足感與放松感,卻讓整個空間充滿了“家”一般的安穩與愜意。
李嫂和張婆穿梭在桌椅之間,添粥、送面、收拾碗碟,臉上帶著忙碌卻由衷的笑意。安兒長大了些,越發懂事,不再怯生生地躲藏,而是像只快樂的小蝴蝶,時而幫忙遞個空碗,時而趴在柜臺邊,好奇地聽著書生哥哥們討論他聽不懂的學問,小臉上洋溢著無憂無慮的光彩。
沈微婉站在柜臺之后,并未閑著。她一邊熟練地為顧客結算,打包外帶的咸菜干菜,一邊留意著店內的各種需求,不時溫聲提醒李嫂或張婆一句。她的面容比剛盤下這店鋪時清減了些,眼神卻愈發沉靜明亮,如同經過淬煉的玉石,溫潤中透著堅韌。
忙碌的間隙,她的目光總會不自覺地抬起,落在那塊高懸的“清白滋味”匾額上。四個大字在爐火與燈光的映照下,仿佛有光華流轉。此時此刻,看著店內這溫暖、充實、生機勃勃的景象,她的心中沒有狂喜,沒有激動,只有一種深及骨髓的、無比的踏實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