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惡仆帶來的風波,如同投入湖中的巨石,雖激起了滔天巨浪,但在街坊四鄰同仇敵愾的聲援下,終究逐漸平息。那日的驚心動魄,反而像一塊奇特的礪石,將“安食鋪”和沈微婉打磨得更加堅韌奪目。鋪子的生意非但沒有受到影響,反而因著這段傳奇般的遭遇和沈微婉硬氣不屈的名聲,吸引了不少慕名而來的新客。人人都想看看這個敢當眾撕破林家臉面、自立門戶的婦人,和她那間據說粥餅腌菜都極實惠可口的小店。
沈微婉也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安穩。她每日里起早貪黑,和李嫂一同精心打理店鋪,粥熬得越發稠香,餅烤得越發酥脆,腌菜的種類也悄悄多了兩樣。她臉上漸漸有了些血色,眉宇間的郁結被忙碌和充實驅散了不少。安兒似乎也從那日的驚嚇中恢復過來,依舊乖巧地待在店里,偶爾還會幫著遞個筷子、收個空碗,小臉上笑容多了。
日子仿佛正朝著越來越好的方向滑去。陽光透過干凈的格扇門照進店內,貨架上的陶缽閃著溫潤的光,空氣中彌漫著食物溫暖的香氣和一種欣欣向榮的希望。
然而,市井之地,從無真正的風平浪靜。剛剛擊退明槍,暗箭便已悄然而至。
這日晌午剛過,店里最后一撥吃午飯的客人剛走,沈微婉和李嫂正忙著收拾碗筷,擦拭桌椅。安兒趴在角落里的小桌上打盹。
一個穿著半舊皂隸公服、頭戴小帽、身材干瘦、留著兩撇老鼠須的中年男子,背著手,邁著四方步,晃晃悠悠地踱進了店門。他一雙三角眼滴溜溜地亂轉,先是掃過店里還算齊整的擺設,又落在那些裝著腌菜的陶缽和貨架上的布偶上,最后,目光定格在正在低頭擦桌的沈微婉身上。
來人身穿公門服飾,氣質卻與尋常衙役不同,帶著一股子油滑和算計。沈微婉心中微微一緊,放下抹布,迎上前,客氣地問道:“這位差爺,您是吃飯還是……”
那干瘦男子聞,從鼻孔里哼出一聲,拖長了調子,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審視:“吃飯?哼。我是衙門里負責征收這片商稅的稅吏,趙三。”
稅吏!
沈微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開店這些時日,她忙于應付生意和林家的破事,幾乎將“商稅”這一茬忘在了腦后。并非她有意逃避,實在是初來乍到,千頭萬緒,尚未來得及細細了解這其中的門道。此刻稅吏上門,她才猛然驚覺,這開店經營,并非只是買賣貨物那么簡單。
她連忙斂衽施禮,語氣更加謹慎:“原來是趙稅吏,失敬了。不知……這商稅該如何繳納?請您指點。”
趙三見她態度恭順,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但臉上依舊板著,故意拿腔拿調地說道:“嗯,看你是個新開張的,不懂規矩也情有可原。按咱大周律例,凡開店設鋪者,無論大小,皆需按月繳納商稅。稅額嘛……視經營品類、鋪面大小、流水多寡而定。”
他一邊說著,一邊慢悠悠地在店里踱起步子,手指看似隨意地劃過貨架,敲敲陶缽,又瞥了一眼后灶的方向。
“你這鋪子嘛……”他拉長了聲音,仿佛在仔細評估,“地段雖偏了些,但瞧著生意還湊合。賣粥食、腌菜、雜貨……種類還挺雜。”他忽然停下腳步,看向沈微婉,三角眼里精光一閃,“這樣吧,看你初犯,也不多要你的。這個月,就先交五百文吧。”
五百文!
沈微婉倒吸一口涼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這鋪子月租才四百八十文!這趙三開口就要五百文的稅?這簡直比搶錢還狠!她每日起早貪黑,粥餅利潤微薄,腌菜雖是招牌,但銷量有限,刨去成本、租金和李嫂的工錢,一個月辛苦下來,能攢下一兩銀子(一千文)已屬不易。這五百文若是交出去,她這一個月幾乎等于白干!
“趙……趙稅吏,”沈微婉強壓下心中的震驚和憤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這……是否有些過高了?據我所知,尋常我這般的小食鋪,月稅多在二三百文之間……您看,我這小本經營,實在艱難……”
“嗯?”趙三把臉一沉,三角眼立刻立了起來,聲音也變得尖利,“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懷疑我趙三訛詐你不成?稅額是衙門定的,豈容你討價還價?我說五百文,就是五百文!你生意好,納稅自然就多,天經地義!”
他嘴上說著衙門規定,眼睛卻又不老實地在沈微婉身上和貨架上逡巡,那意思再明顯不過——若是識相,懂些“規矩”,或許還有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