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漢踉蹌遠去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暮色蒼茫的街角,那令人作嘔的酒臭和污穢語也終于被清冷的晚風吹散。但空氣中那份緊繃欲裂的恐懼感,卻如同粘稠的蛛網,依舊纏繞在沈微婉的周身,遲遲不肯散去。
她抱著安兒,枯槁的身體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如同秋風中最后一片
緊緊在枝頭的殘葉。支撐著攤板的手臂酸軟無力,幾乎承載不住她和孩子的重量。懷里的安兒似乎感知到母親的恐懼,剛剛平息的抽噎又變成了小聲的、委屈后怕的嗚咽,小腦袋深深埋在她頸窩,溫熱潮濕的淚水蹭濕了她的皮膚。
冷汗順著她的脊背滑落,浸透單薄的衣衫,被寒風一激,刺骨地冷。心臟依舊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得那幾根斷裂過的肋骨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劫后余生的灼痛和顫抖。
差一點……
只差一點……
那個醉醺醺的、充滿惡意的身影,那雙伸向安兒的臟手……畫面在她腦海中反復閃現,讓她陣陣后怕,胃里翻涌起一股惡心。
她猛地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試圖壓下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戰栗和哽咽。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種近乎依賴的急切,投向左手邊那個已然恢復平靜的角落。
沈默已經重新坐回了他的小馬扎上,正低著頭,專注地擦拭著一把鑿子,用一塊沾了少許桐油的軟布,仔細地打磨著金屬刃口,動作一絲不茍,神情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對峙,那如山岳般陡然崛起的威懾,都只是夕陽投下的錯覺,隨著光線的偏移而悄然消散。
他沉默的側影在漸濃的暮色里顯得有些模糊,卻奇異地散發出一種令人心安的穩定感。
是他。
是他用那沉默卻強大的存在,擋在了她和惡念之間。
是他用那雙蘊含著可怕力量的手,逼退了可能的傷害。
感激之情,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沈微婉強撐的鎮定。后怕、慶幸、還有一種難以喻的、久違了的被守護的感覺,交織在一起,洶涌地沖刷著她的心臟,讓她鼻尖發酸,眼眶發熱。
她輕輕拍了拍懷中仍在嗚咽的安兒,用盡可能平穩的聲音低語:“安兒不怕……沒事了……沒事了……”既是安慰孩子,也是安慰自己。
然后,她松開撐著攤板的手,忍著雙腿的酸軟和肋骨的隱痛,抱著安兒,向前邁了兩步,走到沈默的攤子前。
沈默擦拭工具的動作并未停頓,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靠近。
沈微婉停下腳步,看著他那低垂的、布滿風霜痕跡的額頭和專注的側臉,喉嚨滾動了一下,清了清干澀發緊的嗓子。
她微微屈膝,對著那個沉默的身影,深深地、鄭重地鞠了一躬。
動作牽扯到全身的酸痛和舊傷,但她堅持將這個躬鞠到底,姿態謙卑而懇切。
“沈大哥,”她的聲音因之前的尖叫和后怕而顯得異常嘶啞,卻帶著不容錯辨的濃重感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今日……多謝您!真的……多謝您!”
話語簡單,卻承載了她此刻全部的心緒。若非他及時出現,后果不堪設想。這份恩情,太重了。
聽到她的聲音和動作,沈默擦拭鑿子的手終于微微一頓。
他極慢地抬起頭,目光從冰冷的金屬刃口移開,落在了鞠躬的沈微婉和在她懷里小聲啜泣的安兒身上。
他的眼神依舊平靜,如同古井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沒有因為她的感謝而流露出絲毫得色或局促,也沒有因為提及剛才的沖突而有任何波動。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鞠完躬,直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