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刻薄的身影如同滴入沸油的冷水，瞬間消失在喧囂鼎沸的人流漩渦中，只留下身后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和死寂。空氣里仿佛還殘留著她粗糲的嗓音和那濃重的、令人作嘔的市儈氣。
沈微婉佝僂在那個冰冷的角落，身體僵硬得如同被冰封的石塊。方才那聲屈辱到極致的“好”，仿佛抽干了她殘存的最后一絲力氣，連帶著靈魂都被那枚丟在泥地里的銅錢一同釘死。
背上，安兒似乎被這劇烈的情緒波動和婆子尖利的嗓音徹底驚擾，猛地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小小的身體在她枯瘦的脊背上劇烈地抽搐、弓起！滾燙的額頭死死抵著她的頸骨，每一次嗆咳都帶著灼熱的氣息和濃重的痰音，如同瀕死的小獸在絕望哀鳴！那滾燙的溫度和劇烈的痙攣，透過單薄的破衣，清晰地烙在沈微婉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
“安兒…安兒…”她嘶啞地、語無倫次地低喚，聲音被巨大的痛苦和恐懼撕扯得不成調子。她下意識地弓起背脊，試圖用自己的身體去緩解孩子的痛苦，卻只是徒勞。巨大的眩暈感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迸！她死死摳住冰冷粗糙的石墻縫隙，指甲在堅硬的石頭上刮擦、翻卷、斷裂！鮮血混著石屑滲出，沿著冰冷的石壁蜿蜒流下，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就在這時！
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
另一個穿著灰撲撲、打著補丁褂子的婦人，挎著個同樣不小的籃子，腳步匆匆地擠了過來。她的目光精準地鎖定了沈微婉腳邊那個草筐，以及筐里那堆雖然少了兩捆“精品”、卻依舊青翠的菜蔬。她的臉上沒有剛才那婆子的倨傲刻薄，卻帶著一種更精明的、毫不掩飾的算計和貪婪。
“喲，賣菜的啊？”婦人聲音不高，帶著本地特有的滑溜腔調，眼睛如同探照燈般在草筐里掃視，“這蘿卜纓子看著還行，灰灰菜馬齒莧也湊合。”她嘴里說著“還行”、“湊合”，手指卻已經極其自然地伸了過去，動作快如閃電，精準地翻揀起筐里最大、最肥嫩的幾捆灰灰菜和馬齒莧！
“蔫了！都蔫了！”她一邊翻，一邊飛快地、不容置疑地挑剔著，仿佛在陳述一個鐵一般的事實，“看看這葉子邊兒！都卷了！沒一點水靈勁兒！喂雞都嫌塞牙縫！”她的動作比前一個婆子更利落、更貪婪，翻揀間又抖落了幾片嫩葉在泥地里。
沈微婉渾身猛地一顫！她想阻止！想護住她的菜！那是安兒的命！可喉嚨如同被滾燙的烙鐵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也因巨大的悲憤和脫力而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婦人如同挑選垃圾般，將她的心血粗暴地翻弄、貶低！
“得了！”婦人似乎“勉為其難”地挑揀完畢，手里已經攥了三四捆最肥碩的菜。她掂量了一下，用一種施舍般的、輕飄飄的語氣道：“算我發發善心，照顧你個窮苦人。這些，兩文錢！不能再多了！”她甚至沒問沈微婉同不同意，直接就從懷里摸出兩個同樣油膩、邊緣磨損的銅板，作勢就要往沈微婉腳邊的泥地里丟！
“不…”沈微婉喉嚨里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帶著泣血的絕望。兩文錢？三四捆？這比剛才還要狠！她下意識地想搖頭，想拒絕這赤裸裸的掠奪！
然而，那婦人精明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瞬間捕捉到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抗拒！婦人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捏著銅板的手指反而揚得更高，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尖銳的、足以吸引周圍目光的威脅意味：
“怎么？！嫌少？！不要拉倒！老娘還不稀罕你這點爛葉子！”她作勢就要把手里的菜扔回筐里，轉身離開！
這威脅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壓垮了沈微婉！她能感覺到周圍似乎有幾道好奇、鄙夷的目光投射過來！背上的安兒在劇烈的嗆咳中發出更加痛苦的嗚咽！她仿佛看到那兩枚銅板即將離手，如同看到安兒活下去的最后希望被徹底掐滅！
“要…我要…”她猛地低下頭，聲音嘶啞破碎得不成樣子，如同垂死的哀鳴。淚水洶涌而出，混著額角崩裂流下的鮮血，在她污濁的臉上肆意橫流。身體因巨大的屈辱和無力而劇烈地顫抖著，如同寒風中即將徹底破碎的枯葉。
婦人臉上露出一種早已料定的、鄙夷又得意的神情。她不再多說，極其干脆地將手里那幾捆菜塞進自己的大籃子，同時，手腕一抖！
“叮！叮！”
兩枚冰冷的、沾著油污汗漬的銅錢，如同打發叫花子一般，被-->>隨意地丟在了沈微婉腳邊那灘混著泥污和膿血的骯臟地面上！其中一枚甚至滾了一下，撞在了她凍瘡潰爛的腳趾上，帶來一陣冰冷刺骨的觸感！
婦人挎好籃子，看也不看地上如同爛泥般的沈微婉，如同完成了一樁再尋常不過的交易，腳步輕快地轉身，迅速消失在人潮中。
有了第一個“榜樣”，如同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第三個，第四個…如同聞到了腐肉氣息的禿鷲！
一個提著空酒葫蘆的邋遢漢子，嘴里噴著劣質酒氣，醉醺醺地過來，二話不說抓起兩捆小白菜心，丟下一文錢就走。
一個挎著小籃、眼神精明的年輕媳婦，指著蘿卜纓子說老得塞牙，硬是花一文錢拿走了三捆。
還有一個穿著稍好些、卻一臉刻薄相的婆子，直接把筐里剩下的、品相稍差一點的馬齒莧和灰灰菜攏在一起，說是“處理爛菜”，只給了半文錢（一個更小的、邊緣幾乎磨平的劣錢）……
每一個買家都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和毫不掩飾的掠奪！
每一次交易都伴隨著粗魯的翻揀、刻薄的貶低和銅錢丟在泥地里的冰冷脆響！
沈微婉如同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僵硬地蜷縮在墻角。她不再試圖爭辯，不再抬頭。每一次銅錢落地的“叮”聲，都像一把冰冷的錘子，狠狠砸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布滿血絲、空洞絕望的眼睛，死死盯著腳下那片越來越泥濘骯臟的地面，以及地面上散落的、越來越多的、沾滿污垢的銅錢。
背上的安兒似乎哭累了，只剩下微弱的、斷斷續續的抽噎和灼熱的呼吸。
終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