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克威爾一下子沒聽清:“秘書?”
“準確的說,是秘書處的副處長,全職的三等書記官,編制掛在內務部。”亞瑟頓了頓:“不過內務部的薪酬標準沒有外交部高,三等書記官的年薪也只是九十五鎊起,但會附帶租房津貼之類的額外收入。”
布萊克威爾的呼吸都頓了一拍,酒杯險些沒拿穩。
他看著亞瑟,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欣喜,還是該防備。
“您是說真的?”他下意識地問道:“我還以為……以為……”
“以為我頂多給你一個臨時借調的名義,讓你去給我搬文件?”亞瑟笑著挑眉道:“還是說,你以為我能不翻你的舊賬就算仁至義盡了?”
布萊克威爾低著頭不敢說話,臉上掠過一絲愧色。
“放心,我的確不打算翻舊賬。”亞瑟的語氣很平靜:“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可這種級別的調動……得經過外交部常務次官白克豪斯爵士的批準……”布萊克威爾小心翼翼地開口道:“而且內務部那邊,內務部常務次官菲利普斯先生對我的印象一向……呃……不是很好……”
“他們兩個?他們兩個用不著你考慮。”亞瑟將餐巾往盤子里一扔:“等你把事情干完,回頭直接去外交部遞辭呈,我會給你一封推薦信,帶著它去內務部報道。菲利普斯那邊我來搞定。”
布萊克威爾睜大了眼睛,他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激動地脫口而出:“您是認真的?!”
“你現在說這話就太早了。”亞瑟把刀叉整整齊齊地并排放回餐盤上:“我說了,等你把事情干完。”
布萊克威爾忽然警覺,他就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什么事?”
亞瑟握著酒杯轉了一圈,像是在確認酒已經醒得差不多,隨后才像是忽然想到似的,笑著問了一句:“外交部秘書處……你現在是在哪個科室?”
“第二抄錄組。”布萊克威爾下意識地回答。
“那你應該清楚,秘書處的職責是什么吧?”
“當然。”他幾乎條件反射般的回答道:“秘書處負責整理和匯總各個外派使館、領事館、外務官員和駐軍傳來的報告和文件,并按照事務類型分類編目,移交上級評估、整理或呈送國務大臣。我們也處理草擬文件的副本,編校議事筆錄,以及……一些非正式渠道的書面來函。”
“很好。”亞瑟點了點頭:“我需要你替我‘整理’幾份函件,這種事對你來說,難度應該不大吧?”
“請問……是哪一類函件?”
亞瑟從容地替布萊克威爾添了杯酒:“是幾份關于比利時王室的,或者更確切說,是利奧波德本月訪英后,他與帕麥斯頓子爵之間所有正式或非正式會談的會議記錄,相關官員提交的備忘錄、會談摘要、通信草案……如果其中還能包括比利時使館、外交部歐洲事務科,以及王室外交顧問團的往來函件……那我想,今年警務專員委員會撥給秘書處的津貼補助應該可以更富裕一些。”
布萊克威爾的神情瞬間收緊了幾分,看向亞瑟的眼神也有些變了味道。
利奧波德一世此次訪英,可不僅僅是為了看看繼位后的侄女,更是為了與英國磋商解決林堡和盧森堡問題。
1830年比利時革命時,荷蘭治下的林堡和盧森堡也發動起義響應比利時。
尤其是林堡的馬斯河沿岸城鎮,大批民兵在幾日內便控制了關稅站與兵營。
盧森堡西部也有不少村鎮升起了黑黃紅三色旗,公開效忠新成立的比利時臨時政府。
正因如此,比利時人普遍將這兩地視為比利時不可分割的領土,而在比利時革命初期,幾乎沒人懷疑它們會與比利時一同走進獨立的未來。
然而,這種樂觀很快被現實打碎。
盧森堡名義上雖然屬于荷蘭王國統治,但其實早在1815年就成為了德意志邦聯的成員國,由普魯士軍隊駐防。
而那座被譽為“北方直布羅陀”的盧森堡城堡,自拿破侖戰爭后便一直是普軍騎兵的棲身之地。
正因如此,比利時獨立軍最后連城門都沒摸到,便在普軍遠程火炮的警告下灰溜溜地撤退了。
而林堡的問題則更為棘手。
這塊地形狹長、礦藏豐富的邊陲之地不僅是比利時通往德意志的門戶,也恰好卡在了荷蘭與德意志之間的戰略咽喉。
普魯士早就盯上了這條通往魯爾的運輸走廊,而荷蘭人也堅決不同意向比利時讓出林堡首府馬斯特里赫特。
這幾年,英國和法國雖然口頭上承認比利時對林堡和盧森堡的事實控制,可每當提起正式邊界劃定時,英法兩國又不愿意為了比利時,去直面來自普魯士、奧地利、荷蘭和俄國的壓力。
1831年在倫敦簽署的《十八項條款》原本試圖以妥協的方式給予比利時部分主權認定,可隨著荷蘭拒絕簽署,戰爭又再度爆發,緊接著,法國干涉、英國調停,最終局勢就這么被強行凍結在了一個不戰不和的僵持階段。
表面上林堡屬于荷蘭,實際上卻是比利時在管理。
表面上盧森堡歸荷蘭國王所有,實際上普魯士卻不讓任何非德意志邦聯成員涉足……
布萊克威爾的喉結動了動,他覺得有點喘不上氣。
亞瑟開出的條件聽起來的確誘人。
內務部三等書記官,副處長頭銜,擺脫外交部那間陳年發霉的舊事務室,甚至不再需要每月看貝克特的字跡在備忘錄上橫行。
但越是誘人,越是不對勁。
一份名單、一張桌子、一間辦公室,說給就給?
這可不是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風格。
“爵士。”他斟酌著開口,嗓音有些顫抖:“我冒昧問一句……您要這些材料,究竟是為了誰?”
亞瑟挑起眉毛,沒有接話。
布萊克威爾繼續小心翼翼地說:“我的意思是……我當然不是懷疑您――絕無此意,只是……這幾年,外交部內部多少有些風聲,說是有些舊大陸的使館在議會選舉前想搞點……方便交易。像荷蘭、奧地利,有時候為了爭取中立立場,或是影響報紙走向,他們……偶爾也會……呃,通過某些渠道……”
說到這里,布萊克威爾忍不住給了自己一巴掌,他終于還是沒忍住問了出口:“您……您該不會收了荷蘭人的錢吧?”
亞瑟嘖一聲,靠回椅背:“你確實有點進步了,亨利,至少這回你沒猜我是和高加索的切爾克斯人有什么牽連。”
布萊克威爾此時腸子都悔青了,他今天就不該上那輛車的:“那……那您總得給我交個底吧,總不能讓我兩眼一抹黑……”
“你干的是秘書處的活,不是情報處。”亞瑟叼起煙斗打著了火:“我讓你調材料,是因為你知道在哪兒找、怎么調、怎么抄,不是讓你去盤查文件背后有什么隱情。”
“可……”布萊克威爾試圖為自己辯解:“那些函件等級很高,有些我連副本都沒權限看……”
“但你有辦法拿到。”亞瑟淡淡道:“亨利,別忘了我在彼得堡教過你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哪位處長下班最早,哪位值班秘書喜歡喝酒回家,哪份資料需要原文存檔,哪份備忘錄只保留概要。”
他說得云淡風輕,但布萊克威爾聽得一身冷汗。
“況且我也不是第一次讓你干這種事了,不是嗎?”亞瑟吐出一陣煙霧:“三等書記官的位子就放在你的眼前,究竟是前途無量還是前途有量,你心里得掂量掂量。”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