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8章比利時人民的老朋友――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蒸汽機車的最后一聲汽笛淹沒在鐵軌深處的回響中,亞瑟站在車廂的踏板上,尚未完全從長途顛簸中緩過神來。
他舉目望去,布魯塞爾火車站的月臺雖然不算寬闊,但比起巴黎城郊那些半成品式的車棚,倒顯得井然有序許多。站棚由紅磚與鑄鐵桁架搭建,層層交錯的軌道在陽光的照射下像水銀般閃著冷光,站臺的屋脊上斜插著一面比利時王國的三色旗,隨著輕風陣陣舞動。
不遠處,一座掛著“布魯塞爾電報站”字樣的石亭嵌在月臺一角。透過百葉窗可以看見兩名身著制服的電報員正各自操作著按鍵,其中一端電報線通往北側的梅赫倫方向,另一端則由厚實的導線穿墻而出,連接至市政廳后方的樞紐站方向。
那臺電報機的外殼上,依稀還能看見亞瑟熟悉的工廠編號,那是英格蘭電磁電報公司今年四月向比利時政府交付的第三批設備。
亞瑟淡淡一笑,將白手套從指尖褪下,視線越過人群與堆疊的行李,在月臺遠端捕捉到一抹灰藍色的人影。
那是一位看起來比他稍顯年長的男子,衣著稱不上華麗,但卻帶著官僚式的整潔與考究,身形瘦長,面容清雋。
他正摘下帽子四處張望,時不時還要掏出懷表看一眼時間,看起來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樣子。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那人微微一頷首,旋即大步朝亞瑟走來。
“亞瑟?黑斯廷斯爵士?”聲音溫和,語調幾近英國標準音,但字里行間卻帶著一點政府官員的謹慎與耐性。
亞瑟點了點頭,握住了他的手:“閣下是?”
“儒勒?范?普拉特,比利時王室秘書處聯絡官。”那人笑著答道:“我奉命在此迎接閣下入城。”
說到這里,范?普拉特像是擔心亞瑟誤會一般,又補充了一句:“通常來說,如果您是以官方身份來訪,是得由外交部禮賓司出面的。但您這次是以私人身份出行,所以國王陛下就把您的行程安排交到我們王室秘書處的手上了。”
亞瑟聽罷微微揚眉,笑意沒有在臉上停留太久,他順手將手套塞進大衣內袋:“原來如此,請替我轉告利奧波德陛下,感謝厚愛。”
“馬車已經備好了,閣下如果不嫌棄,今晚就暫住貝爾維尤旅館,那里離王宮不遠,又不會太打眼,適合讓您在抵達后的頭一晚好好休整。陛下將在稍后于拉肯宮接見您,接見時間還沒正式確定,但肯定不會太晚。”
范?普拉特話音剛落,便微微側身,朝身后幾個站得筆挺的隨員使了個眼色。
年紀最輕的隨員立刻快步上前,從亞瑟腳邊拎起那只染著旅途塵土的皮箱,穩穩的提在手上。
另一人則略帶歉意地開口道:“閣下如果還有其他行李,我們可以替您送去旅館,旅館方面已經提前派人接應過一次了,剩下的東西在晚飯前會全部送到您的房間。還有您的隨從人員,也全部安排在貝爾維尤旅館下榻。”
貝爾維尤旅館也算是比利時政府招待重要外國賓客的常規選擇了,這座始建于18世紀中葉的旅館,是1731年考登堡宮焚毀后興建建筑群的組成部分,早期這里曾經長期作為王室賓客招待所使用,19世紀初時又被改建為高級旅館。
這所旅館招待過的軍政要人簡直能排成串,拿破侖曾經在此用過餐,而威靈頓公爵在滑鐵盧戰役前幾天也在這里與參謀部成員舉行過會晤。前威斯特伐利亞國王熱羅姆?波拿巴與前西班牙王后朱莉?波拿巴也曾經在這里小住過。
由于這里久負盛名,再加上毗鄰布魯塞爾皇家廣場和利奧波德的住所拉肯宮,地理位置極其優越,所以在比利時獨立后,這里便被重新修繕,成為了接待外國使節、國王私客與高級軍官的御用旅館。
甚至于1831年7月21日利奧波德一世的加冕儀式也是在這里舉行的。
對于這樣的住所,亞瑟確實也沒什么不滿意的。
他微微頷首,指著那只被隨員提起的皮箱道:“行李就這一件,其余的我沒帶,就不麻煩你們了。”
隨員聞一愣,像是沒聽明白,他低頭看了眼那只皮箱,皮革包角已磨出一層淺痕,箱鎖旁還有幾道因為長期使用磕出的劃痕。
他猶豫了一下,又重復了一遍:“閣下的備用衣物、文件箱、梳洗物品,都……不需要轉送嗎?”
“我出門又不是搬家。”亞瑟語氣平緩,看起來似乎司空見慣,畢竟他也不是頭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就只有這一個箱子。至于隨從,他們還在法國。他們明天應該能趕到布魯塞爾,但未必是在貝爾維尤旅館落腳,因為他們有可能要去比利時各地的電報站進行一些技術督導。”
這話一出口,范?普拉特還沒什么反應,但站在他身側的兩名小隨員面色卻有些古怪。
雖然他們沒有開口議論,但總歸是把亞瑟當成怪人看待了。
因為按照常理揣測,在1830年代的歐洲上流社會,尤其是那些從英法這樣的宮廷文化繁復的國家造訪的客人,他們哪怕是進行私人訪問,也少不了要帶上幾個隨從,像是貼身男仆和私人秘書什么的。
除此之外,起碼還要預備一箱晚宴用的衣物,例如燕尾服、胸針和帶襯手套。另加一箱洗漱包、香料罐、緊急藥品,某些講究些的貴族多半還會帶上隨行廚師使用的炊具和餐具等等。
而這位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偏偏就像是剛剛吃完晚飯,出門遛彎似的,渾身上下只帶了一身英國呢大衣,一口舊皮箱,貼身男仆和私人秘書一個沒有,他口中所謂的晚到的隨從,與其說是隨從,反倒不如說是英格蘭電磁電報公司的技術專家們。
倘若不是范?普拉特已經事先得知亞瑟將會獨自乘車抵達布魯塞爾,興許他也會把亞瑟當成哪個巴黎來的騙子。
而事實上,亞瑟的真實情況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