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一怔。
他原本以為她還會說些什么,或許是責備,或許是質問,又或許只是沉默,但無論哪一種,他都已在心里準備好承受。
但唯獨直接讓他告退的這個選項,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陛下……”亞瑟遲疑著,他沒有動:“我并不是想要……”
“出去吧。”維多利亞打斷了他:“亞瑟爵士。”
亞瑟站在原地,神色動了動,像是想再解釋一句、再勸一句,但轉過頭來,他又覺得這時候說一句“多喝熱水,好好休息”恐怕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于是思慮再三后,他還是強忍著沒說出口。
因為他知道,維多利亞已經給出了她的邊界。
亞瑟緩緩低下頭,俯身行禮道:“如果這是您的意愿。”
維多利亞沒有回應,也沒有目送他離開。
他轉過身,朝門口走去,腳步不快,但卻極為平穩,當他把手放上門閂的那一刻,他有意的停頓了一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維多利亞。
然而,姑娘們好像都有著這種直覺似的,維多利亞重復道:“我說,出去吧。”
門無聲地合上,燈影晃了晃,房間內又恢復了平靜。
維多利亞在窗邊站了一會兒,又回到了壁爐邊的椅子上坐下。
火光映著她的眼睫和輕輕合上的眼睛,也照著她指尖緊握的裙褶邊角,一切又回到了沉默。
只有窗臺上的紅魔鬼還坐在那里,阿加雷斯啃了口胡蘿卜,輕輕哼了一聲:“嘖……誰也沒贏,但誰都沒輸。不錯,真不錯。”
他捏起一小片炭灰,在指尖搓成一個小巧的禮炮,朝火里輕輕一彈。
噼啪一聲響。
像是這場演員精心策劃、即興發揮的對峙,終于落下了帷幕。
……
溫莎城堡的走廊空曠而悠長,拱頂高懸,鑲金嵌銀的墻面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別樣的光。
亞瑟踩在地毯邊緣,那是條細長的紅毯,通向主樓的西翼,外頭正是方才他與肯特公爵夫人散步的庭院。
他的步子不像是往日那么快,而是緩慢地、像是在刻意調整呼吸節奏似的,挪著步子往前走。
他一邊走,一邊將剛才的場景反復地在腦海中重演。
他承認,誠然今天這出戲存在不少需要改進的地方,維多利亞的情緒比他預期得更洶涌,也更執拗,但鑒于自己是頭一回參演這種傳統宮廷對手戲,面對這位年輕卻情感復雜的新君,亞瑟仍然愿意給自己的表現打一個a+的評價。
甚至,如果從觀眾視角來看,那些不完美的、出乎意料的地方或許反倒讓這幕抒情戲劇在表現力方面更上一層樓。
女王在哭,受過委屈的小姑娘在哭,然而她哭得那樣體面,哭得那樣不肯屈服,連把眼淚抹掉時的動作都像是在對命運咬牙。
而他呢?
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站在那間華麗得近乎窒息的內室里,扮演著那位沉默卻值得依靠的舊人。
成熟、穩重、忠誠、不爭、不搶、不辯,他沒有試圖安慰,也沒有順從地認錯。
他今天不想贏,也不打算說服她立刻原諒,更沒有要在眼淚之后趁勢“挽回”他在維多利亞心目中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地位。
哪怕這一刻,她關上門,把他拒之千里。
哪怕她明天依舊怨恨、警惕、懷疑、將他與她的母親混為一談……
但從長遠角度來看,在維多利亞心目中建立起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是個忠厚、善良、彬彬有禮的紳士形象遠比眼下被她小小的忌恨更重要。
畢竟短期之內,他也不大可能從警察專員委員會秘書長的位置上調整了。
而且,考慮到接下來艦隊街可能會對某位常駐白金漢宮的紳士發起的全面攻勢,這個時候與維多利亞保持適當距離也是十分安全且妥當的。
亞瑟剛拐過一個廊角,遠遠的便看見一位身著深褐晨裝、銀發披肩的紳士緩緩走來,他的身后跟著一位夾著公文包的年輕隨從。
那人抬頭看見亞瑟,略一抬手,露出了溫吞的笑容:“亞瑟爵士。”
亞瑟停下腳步,朝他微微躬身:“子爵閣下,在忙閱兵的事?”
墨爾本子爵點頭道:“正要去向女王陛下匯報,你是剛從她那里出來嗎?”
說到這里,他還忍不住嘆了口氣:“你也知道,女王陛下對這些儀式上的事務,要求很高。”
亞瑟微微頷首道:“陛下近日確實操勞不少。”
墨爾本子爵笑了笑,他順勢收住話頭:“那我就不耽誤你回程了,亞瑟爵士,閱兵式上再見吧。”
“我也不耽擱您了。”亞瑟錯開半步讓開道路:“閱兵式上見。”
兩人擦肩而過。
亞瑟并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停在原地,目送墨爾本子爵的背影越走越遠。
亞瑟的嘴角動了動,眼神里浮出一絲很淺很淡的笑意:“祝您好運,首相閣下。”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