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大病初愈,剛剛能下床活動的時候,不論是早上還是晚上,都能在窗邊的煤氣燈柱附近看到幾個戴著大檐帽的熟臉。他們偶爾發現窗邊的維多利亞,還會笑著脫帽向她招手。
康羅伊對此當然是惱羞成怒。他數次質問治安官墨菲,為什么要讓這些身份可疑的人在阿爾比恩別墅附近盤桓,把整個肯辛頓宮鬧得像軍營似的。可是說歸說罵歸罵,康羅伊心里也明白,這幫人如果真心想守在門外,自己是攔不住的。
因為不止治安官墨菲,就連肯辛頓宮的侍從和女官們都開始對外面的情況裝聾作啞了。
像是肯特公爵夫人的侍從武官、約克大主教的小兒子弗朗西斯?維納布爾斯-弗農-哈考特上校,康羅伊就發現了這家伙居然在傍晚時分偷偷摸摸的跑去與亞瑟喝酒。更令人震驚的是,利物浦伯爵的大女兒凱瑟琳?詹金森小姐為了替哈考特上校辯護,也站到了亞瑟?黑斯廷斯這個小人那一邊。
但這一切還不是最可氣的,最可氣的地方在于,哈考特上校與詹金森小姐最后竟然借著這件事互相表明了心意,這段私下里秘密進行的宮闈之戀忽然擺在了明面上。
他們的父親,約克大主教和利物浦伯爵在得知消息后,都對這樁婚事非常滿意,所以兩個老頭便在兒女從拉姆斯蓋特回來之后迅速敲定了婚事。
這對新婚夫婦上個月剛剛辦完婚禮,而亞瑟?黑斯廷斯爵士作為男女雙方的好友自然受邀出席。
不過,遺憾的是,康羅伊身為肯辛頓宮的大總管,兩位新人日常工作的上級,居然沒有收到婚禮邀請。
康羅伊一想到那場婚禮,心口就像被石頭壓著似的。
倫敦的社交圈幾乎都在談論哈考特上校與詹金森小姐的佳偶天成,而自己卻連請柬都沒見到。
更令他惱火的是,亞瑟?黑斯廷斯不僅在場,還與新郎新娘把酒歡,甚至在利物浦伯爵與約克大主教的祝詞之后,還被特意點名感謝。
“那個卑賤的家伙。”
康羅伊在心里咬牙切齒。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個出身貧寒、半路才被勛封的警務秘書,憑什么能與大主教和伯爵并肩而坐,憑什么能在婚禮上大搖大擺地受禮?
自己為之奮斗了一輩子的地位,在亞瑟?黑斯廷斯那里,好像得來全都不費吹灰之力。
可偏偏,就在此刻,他與亞瑟面對面而立。
屋內一瞬間安靜下來,張伯倫勛爵不動聲色地端詳著兩人,像是在等著誰先開口。
康羅伊最終還是壓下了怒火,他很清楚,在這個場合不能失態。
他把手背在身后,聲音刻意放緩:“雖然把信交到公主殿下手上是國王陛下的旨意,但是,亞瑟爵士,把信交給我……不,交給公爵夫人,和交給公主殿下,難道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以您現如今的地位,應該沒必要較這個真吧?我聽說,您上個月在某場婚禮上可是頗為風光啊!”
亞瑟根本懶得理會康羅伊的挑釁:“約翰爵士,這上面蓋的不是我的印,也不是公爵夫人的印,而是國王陛下的。如果是國王陛下問起,您要我如何回答?難道說因為我在某場婚禮上頗為風光,所以我就隨手把信轉交給別人了?”
張伯倫勛爵聞差點笑出聲,他忍不住低低咳嗽一聲,強行掩飾了過去。
康羅伊臉上笑容一僵,旋即又擠了回去。他很想抬高聲調反駁,卻又怕真的與亞瑟在眾人面前爭吵,丟掉自己最后的體面。
他只得冷哼一聲:“爵士果然口才不凡,難怪連利物浦伯爵府上的小姐都把您奉為座上賓。”
亞瑟像是沒聽見諷刺,仍舊平靜如初:“爵士過獎了。賓客與否,那是新人的心意。至于這封信,是國王陛下的心意。兩者相比,孰輕孰重,您應該比我更清楚。這英倫三島117個郡壓在您的手里,您接得住嗎?”
康羅伊被亞瑟一眼看的背脊發緊,他仿佛又想起了拉姆斯蓋特的那一夜。
更令人難堪的是,他能感覺到張伯倫勛爵那雙眼睛正若有若無地注視著自己,仿佛隨時準備把這場暗斗當作笑料帶回圣詹姆士宮。
屋里的氣氛正陷入僵硬,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玫瑰廳的門被人從里面推開,伴隨著書頁合攏的聲響。
維多利亞出現在門口。
她穿著一身素淡的晨裙,臉色看起來還有些蒼白,去年因為患病而稀疏的長發,現在看起來又濃密了不少。
她直直地望向屋里,那目光落在亞瑟手里的信封上時,明顯閃過一絲急切,但很快就被她收了回去。
維多利亞剛才站在門外早就把事情聽了個七七八八,但此時卻又不得不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亞瑟爵士?有什么事嗎?”
維多利亞話音未落,肯特公爵夫人已然皺起眉頭:“德麗娜!你這個時候應該在上課,怎么可以隨意走出來?!”
維多利亞怔了一下,唇瓣抿得緊緊的。她本能地想要低下頭,但目光卻又不受控制地瞥向亞瑟手里的信封。
張伯倫勛爵眼角一動,立刻站起身來,滿臉恭敬的開口道:“殿下,容我冒昧,維多利亞殿下出現在這里,正是時候。國王陛下囑托,務必由我與亞瑟爵士把親筆信交到公主殿下手中,確保她親自過目。”
這話一出,等于當眾壓下了公爵夫人的訓斥。
公爵夫人的神情一滯,面色一瞬間漲得通紅。
她張了張口,似乎想要反駁,卻硬生生被“國王陛下”四個字噎住了,只得把手指攥進絲綢手套里,胸口起伏,半天沒再說出話。
康羅伊見狀想要緩和氣氛:“勛爵閣下,現在畢竟是上課時間。況且公主殿下年幼,處事還欠缺分寸,恐怕一時難以妥善回應……”
“恰恰相反。”亞瑟忽然開口道:“殿下不再是小女孩了。再過幾天,她就將年滿十八歲,成為可以獨立立誓的君主繼承人。如果她連一封國王的親筆信都不能獨自接過,那她將來又該如何接下這個王國?”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