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站在窗前,一動不動,仿佛那一點冬日殘陽能給她些微勇氣。她的指尖輕輕拂過外套袖口上那朵灰玫瑰,低聲回應道:“媽……媽媽,我……不是有意的……他只是碰巧也在那里……我也沒和他說什么,只是寒暄了幾句罷了……”
她轉過身來,語氣盡量放軟,語調中甚至帶著一絲撒嬌的試探:“您別生氣……真的只是見了一面。而且,是在教堂里。”
“寒暄?”公爵夫人冷笑一聲,語氣中已經透出不可遏制的怒火:“你當我是傻子嗎?他隨身帶著的素描本上畫的全都是你,而你,卻想讓我相信你們只是巧遇?”
“母親,他、他只是畫畫罷了。”維多利亞試圖辯解道:“我不覺得這有什么丟臉的。他是個受過教育的紳士……”
“他是個狡猾的冒險家!”公爵夫人厲聲打斷她:“你還是個孩子,根本不懂得那種男人是怎么接近你的!真正受過教育的紳士應該像是亞瑟?黑斯廷斯爵士那樣,目不斜視,處事從容,那才是正派人該有的樣子!埃爾芬斯通盯著你的每一個動作,你卻還覺得那是浪漫?那是危險,是下作,是……”
“請您別這么說他了!”維多利亞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壓抑了許久的情緒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他是貴族!是個勇敢、有教養的貴族,而且還剛剛得到了皇家圭爾夫勛章,是樞密院成員。他從來沒有對我做出過任何不敬的舉動,他尊重我,關心我,他對我的尊重要遠比約翰?康羅伊爵士對我的尊重要多得多!”
這句話剛落地,空氣仿佛一下子結了冰。
肯特公爵夫人的臉色刷地一下沉了下去:“你說什么?”
“我說!”維多利亞眼圈通紅,但依然抬起頭:“他從沒有干涉我、控制我、恐嚇我……不像、不像康羅伊那樣!我喜歡約翰,我喜歡約翰?埃爾芬斯通,他才不是約翰?康羅伊那樣下作、無恥的小人物,他是個堂堂正正的蘇格蘭男子漢,是個不屈不撓的蘇格蘭高地貴族!”
“住口!”公爵夫人一聲怒喝,幾乎是失去了她一貫的風度:“你怎么敢拿他和康羅伊相提并論?!康羅伊是你父親指定的家務監護人,是我信任的朋友,是……”
“是你最信任的人?”維多利亞開口打斷了母親,她的態度毫不退讓:“還是你最不能沒有的人?”
公爵夫人臉上浮現一種近乎羞辱的驚愕,她愣了一下后,猛地抬手指向女兒,幾乎說不出話來:“你……你瘋了……德麗娜,你竟然敢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
“我只是在說實話。”維多利亞咬牙道:“我不想再被他擺布,也不想再看你因為他,對我這樣。”
“他是為了你好!他為這個家庭犧牲了多少!我可以容忍你任性,但不能容忍你無禮、傲慢、知恩不報!你為了一個外人,一個你不過見過寥寥幾面的蘇格蘭小貴族,竟然侮辱康羅伊?!”
公爵夫人聲音近乎尖銳,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你知道他是怎么照顧你的嗎?從你父親撒手人寰的那一日起,是誰替我們撐起這個家?是誰日日夜夜守著你咳嗽發燒,替你擋掉外界流,籌措開支,保護你的名譽?是康羅伊!他忠誠,謙虛,才華橫溢,是我們家庭的柱石,而你,你竟然拿他和那個畫你速寫的小白臉相提并論!”
維多利亞原本還緊咬的下唇,此刻卻輕輕松開了:“如果他真的那么無私,那為什么他要掌控我的侍從、干涉我的課程、安排我的拜訪,甚至連我喝什么湯、穿哪條裙子都要他批準?”
“他是為了你!”公爵夫人再次吼道:“他是怕你被人利用、被人傷害,你!你這個被寵壞的姑娘!你連哪些人為你擋風遮雨都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維多利亞的嗓音開始發顫:“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時刻盯著我,像盯著一筆財產、一件待嫁的貨物。我不知道為什么你要事事聽他的,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必須得感激一個……一個把我當作籌碼的人。”
公爵夫人向后退了一步,她指著維多利亞道:“誰,是誰教你這些話的?是埃爾芬斯通?你完全被那個埃爾芬斯通迷惑了。你已經不是那個聽話的孩子了,德麗娜,你現在連我……連康羅伊,你也開始懷疑了?”
維多利亞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下,她垂著腦袋流著淚:“我不需要別人教我懷疑。是你讓我懷疑的,媽媽。是你讓我看見的。”
“什么?”公爵夫人愣住了,她那總是高揚的下巴也稍稍垂下了一點:“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每天都看著你。”維多利亞語速漸漸加快,情緒也隨之升騰:“看著你如何聽從他、依賴他、躲在他身后避開所有麻煩。他總是在你身邊,夜里在書房陪你,白天又以各種理由闖進起居室,干涉我該說什么、該想什么。”
維多利亞頓了一下,終于把胸腔里最沉重的部分給擠了出來:“康羅伊對你說什么,你就照做。他不許誰見我,你就聽計從。他懷疑斯帕思夫人,所以你把她送走了。現在他又懷疑萊岑,你又打算把萊岑也開除了。你說我任性,說我不識好歹,說我是被寵壞了的姑娘。可我告訴你,我才是真正被剝奪了選擇的人!我從來沒有選擇過自己住哪、穿什么、和誰說話、對誰微笑,甚至……甚至連自己喜歡一個人都要被你們當作罪行來審問!”
“夠了!”公爵夫人失控地尖叫出聲。
屋內安靜了幾秒,只剩下火焰輕微的爆響聲。
“你變了。”肯特公爵夫人聲音沙啞地說道:“你不是我的德麗娜,你已經被埃爾芬斯通徹底帶壞了。”
維多利亞流著淚反擊道:“不是他帶壞了我!是你們從來沒有真正認識我!”
她不等母親回應,便轉身要往門口走。
“站住!”公爵夫人幾乎是本能的反應,她猛地指著門吼道:“你現在就給我回房去!從今天起,你不得再踏出房門一步!”
維多利亞停住腳步,背對著她,沒有轉身。
“你被禁足了。”公爵夫人一字一句地說道:“直到你明白你是誰,應該愛誰,又不該愛誰!”
維多利亞沒有再爭辯,也沒有繼續流淚。
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在門前輕聲說道:“我明白得很清楚,媽媽。只是你從來不愿意承認罷了。”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