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維多克去調查約翰?康羅伊的財產情況,這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眾所周知,這位巴黎神探最擅長的就是和人打交道、套情報了。
他既可以化妝成搬運工,穿街走巷,佯裝找活兒的樣子穿梭于人流熙攘的客棧、酒館,與三五個扒手、劫匪以及他們的姑娘一起尋歡作樂,也可以在嘴巴四周貼上一圈小胡子,一副政府官員、鄉下士紳的模樣。
但是,這畢竟是在倫敦,維多克沒辦法像在巴黎那樣盡情施展他的本事。
當然,這并不是顧慮法律風險,而是布雷奧克偵探事務所初來乍到,因此還沒有建立起屬于他們的情報網。
在巴黎,無論是江洋大盜、高明的騙子、兇殘的攔路劫匪團伙還是那些小偷小摸的無名鼠輩,維多克都知根知底。至于那些敲詐犯,無論是那群強買強賣、做街頭生意的,還是身兼文藝評論家和勒索犯于一身的大詩人,大多也躲不過維多克的法眼。
更重要的是,由于維多克在保安部工作了二十來年,所以他心里還有一本賬,他知道巴黎至少有幾千人手里正捏著假釋許可證呢,這群人當中有很多在拿破侖在位期間就是囚徒,他們的妻子是誰,孩子有幾個,外頭的女人有多少,當初犯得是什么罪名,維多克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每次巴黎出了案子,他總是會先排查這幫人,即便犯罪與他們無關,這群人也多半知道真兇是誰。
而在倫敦,維多克就失去了這方面的優勢,所以他只能祭出了笨辦法。
他用了最老派、最原始,但也是最保險的一招:盯梢。
就像是維多克常說的那樣:“如果你不知道他藏了什么,那就看他走進了哪扇門。如果你不知道他怕誰,那就看看他向誰點頭哈腰。”
為了辦好這件案子,維多克從巴黎調來了他手下的幾個得力干將,潘神、薩堤爾、獨眼龍,以及他在保安部的老部下椰子樹,布雷奧克偵探事務所的精銳一齊出動了。
這四個家伙出入倫敦隨時有車接送,一切消費都可以憑票報銷,他們一邊在酒館飲酒,一邊冷眼旁觀著康羅伊的私生活,他們非要查出來究竟是哪些夫人小姐在對康羅伊投懷送抱,究竟又有哪些人想要攀附這位在肯辛頓宮正當紅的大管家,他每天都在哪些場所,具體消費了多少,甚至于他們連康羅伊在倫敦的幾間地產外面的垃圾桶都不放過。
而在布雷奧克事務所的偵探們像下水道老鼠一樣賣力地替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干活時,爵士本人,卻正坐在肯辛頓宮玫瑰廳外的花園長椅上,把一根手杖橫在膝上,眼睛盯著那扇緊閉的玻璃門,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他看上去只是一個在花園內曬太陽、隨時準備聽候召喚的家庭教師,但實際上,他的神經卻保持著高度緊張。
因為……
斯托克馬男爵來了。
克里斯蒂安?弗里德里希?弗賴赫爾?馮?斯托克馬,聽這名字就知道,這是個地道的德意志佬,而且還是名字里帶“馮”的德意志貴族。他出生于德意志的薩克森-科堡-薩爾費爾德公國,當然了,這么說或許不準確,因為斯托克馬出生的時候,神圣羅馬帝國還沒解散呢。
說起斯托克馬的求學經歷,其實一點也不比亞瑟?黑斯廷斯爵士那篇發在《哥廷根大學學報》上的故事遜色。
他在拿破侖戰爭期間,于戰火之中,在耶拿大學和維爾茨堡大學完成了醫學課程,并取得了醫學博士的學位。
而在斯托克馬完成學業后,與拿破侖有著國仇家恨的斯托克馬果斷加入了軍隊,并成為了一名隨行軍醫。
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當時還沒成為比利時國王的利奧波德因為自家的薩克森-科堡-薩爾費爾德公國被法國軍隊占領,決定啟程前往俄國,試圖亡國自救,他向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一世宣誓效忠,并以外籍貴族青年的身份被編入俄軍下屬的德裔軍團。
利奧波德在俄軍中一待就是8年,期間他不僅參與了1812年的俄國衛國戰爭,也跟隨俄奧聯軍經歷了萊比錫三皇之戰的慘敗,還享受過1814年率領俄軍部隊攻入法國本土的快感。
他的軍銜也從1808年的少尉,一步步的向上晉升,1814年巴黎圍攻戰時,利奧波德已經官居俄國陸軍少將,并多次以沙皇特使和代理陸軍中將的身份代表俄國出席聯軍軍事會議了。
而利奧波德與斯托克馬也正是在這段軍旅生涯中結識的,二人不僅是老鄉,更是同樣志在復國的青年人,再加上他們還在俄軍朝夕相處多年,所以斯托克馬與利奧波德的關系自然不是一般的鐵。
1816年,由于利奧波德在戰場上的表現,當時還是英國攝政王的喬治四世對這個小伙子產生了極大的好感,并決定把他的女兒夏洛特公主嫁給了利奧波德。
利奧波德因此來到了倫敦,而斯托克馬作為利奧波德的私人秘書和醫生,自然也跟著搬到了倫敦居住。
但不幸的是,一年半之后,夏洛特公主便因為難產去世了。
而夏洛特公主在去世之前見到的最后一個人,既不是丈夫利奧波德,也不是她的父親喬治四世,而是斯托克馬男爵。
據說,夏洛特公主和她的丈夫一樣都很欣賞斯托克馬男爵,而且也非常認可他的醫術。
當她懷孕的時候,她一度試圖邀請斯托克馬擔任她的侍醫,但斯托克馬面對這等榮譽,居然十分清醒地婉謝絕了。因為他清楚地認識到,如果他接受,那他的許多同事可能會因此忌妒他,并且他的醫療建議也未必會被采納,可是如果將來出了任何一點兒差錯,他這位外國醫生反倒會首當其沖地受到譴責。
事實也證明了斯托克馬的做法是對的,沒過多久,他就發覺夏洛特公主的醫生們正在給這位孕婦減少飲食并不斷放血,這是當時英國時髦的節食療法。斯托克馬為此私下找利奧波德聊過,委婉的表達了他對這種療法的不認同。
但就像斯托克馬事前設想的那樣,他的建議并沒有被采納,節食療法持續了好幾個月,結果就是夏洛特公主在臨產時,不止經歷了五十多個小時的陣痛,而且最終生下的男嬰也是個死胎。
而這個時候,已經奄奄一息的公主和醫生們首先想到的就是斯托克馬,可是當斯托克馬走進房間的時候,夏洛特公主已經精疲力盡了。而那群醫生為了給她鎮痛,居然還在一個勁兒的給她喂酒。
夏洛特公主抓著他的手,緊握了一下說:“他們把我弄醉了。”
過了一小會兒,斯托克馬看到情況穩定了下來,于是就離開了公主,改在隔壁房間里等候。
可還不等他坐下,便聽見公主聲嘶力竭地喊他的昵稱:“斯托基!斯托基!”
然而當斯托克馬奔過去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夏洛特公主的喉頭發出臨死前的咯咯聲,旋即猛烈地翻來翻去,緊接著兩腿緩緩靠攏,一切都結束了。
利奧波德這時候已經在公主身邊守了十幾個小時,他本想著出去稍微休息一下,結果沒想到這一出去,最后連妻子的最后一面都沒見上。當斯托克馬去通知他的時候,利奧波德簡直連走路都走不動了,癱坐在椅子上呆坐了好久。
或許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次教訓,所以利奧波德自此之后,也開始愈發依仗斯托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