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著亞瑟與迪斯雷利的私人馬車從肯辛頓宮出發,車夫先是載著亞瑟回了一趟位于蘭開斯特門的宅邸,從女仆貝蒂的手中取走這趟短途打獵的行李,隨后馬車沿著西敏橋出城,穿過克拉珀姆、溫布爾登、埃普瑟姆,一路漸漸駛入丘陵起伏的薩里邊境,隨后又駛入漢普郡。
與倫敦相比,漢普郡的空氣仿佛被水洗過似的,帶著淡淡青草和濕葉的清香,即使在十一月的晚秋時節,也沒有首都那種令人窒息的煤煙味與鋼鐵氣。
在11月底,英格蘭南方的鄉下地方總是要比平時熱鬧不少。
隔三差五,亞瑟便能看見幾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從路上駛過。
一般而,能夠負擔得起這種馬車的,無非就是那么幾類人群,而按照時間推算,漢普郡最近的秋季巡審才剛結束,所以這些馬車多半屬于返回莊園避冬的治安法官、律師以及他們的家人和朋友。
當然,也不排除里面混雜了一些從倫敦返鄉的當地鄉紳或者退休軍官什么的,因為眼下也是倫敦社交季結束的時候。
亞瑟習慣性的想要根據蛛絲馬跡推測出這些馬車的主人,而同樣因為旅途無聊而想要找點樂子的迪斯雷利則把目標瞄準到了前首相墨爾本子爵的身上。
“亞瑟,你知道關于墨爾本子爵的那件事嗎?”
“哪件?他之前在內閣會議上睡著的那件?還是下院的約瑟夫?休謨先生登門拜訪,當面向他陳述減少死刑和推行義務教育的必要,結果講了半天,卻發現墨爾本子爵正在從椅子墊里拔羽毛出來,拋在空中,然后又把羽毛吹到書桌的另一邊。”
“好吧,原來這兩個故事你都知道。不過我想也是,畢竟布魯厄姆勛爵是內閣會議的親歷者,而休謨先生也是威斯敏斯特的人,他們肯定沒少向你抱怨墨爾本吧?”
“抱怨這個詞兒或許重了點,不過他們確實懷疑墨爾本子爵多少有點老年癡呆,雖然他看起來并沒那么老。但是考慮到墨爾本子爵甚至能把法拉第這樣的好脾氣也給惹毛,我覺得說他為人輕浮倒也不算錯。”
“輕浮?”迪斯雷利聽到這兩個字,立刻來了精神:“我親愛的亞瑟,你顯然還不知道他真正輕浮的是哪一部分。”
亞瑟顯然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你是說他的亡妻卡洛琳?拜托,她出軌拜倫的事情都是老黃歷了,你該不會打算和我說這個吧?”
“老黃歷?你想錯了,我要說的是更老的黃歷!”迪斯雷利得意洋洋的掏出了賽克斯夫人告訴他的“墨爾本家族秘辛”:“你知道墨爾本子爵的親生父親是誰嗎?”
亞瑟原本正惦記著今晚該吃點什么,結果迪斯雷利的一句話卻讓他的腦子差點卡殼。
“墨爾本子爵的父親?”他意識到了事情好像不太簡單:“難道不是老墨爾本子爵?”
“當然不是。”迪斯雷利信誓旦旦的開口道:“他的親生父親是埃格雷蒙特伯爵,老墨爾本夫人的情人。”
“埃格雷蒙特?”亞瑟皺起眉頭,緩緩放下手中的煙斗:“彼得?勒爾?埃格雷蒙特?佩特沃斯莊園的那位?”
說起埃格雷蒙特伯爵,亞瑟倒還真認識這位年屆耄耋的老貴族。
原因無他,因為埃格雷蒙特伯爵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英國歷史上數一數二的藝術贊助人。
為亞瑟繪制了肖像畫的威廉?透納先生,就長期接受來自埃格雷蒙特伯爵的資助,他甚至被允許長住在伯爵的佩特沃斯莊園作畫。
當然,埃格雷蒙特伯爵可不僅僅只資助透納這樣的知名畫家,哪怕是約翰?馬丁、威廉?布萊克這樣聲名不顯的畫家也或多或少的從他的手里拿到過資助。
除此之外,埃格雷蒙特伯爵還是英國最知名的收藏家,他的佩特沃斯莊園坐擁英國最大的私人藝術收藏,雷諾茲、庚斯博羅、透納、瓦托等人的作品一應俱全。
而他之所以能這么富有,靠的便是他對于封地的開發,佩特沃斯運河和蘇塞克斯郡的不少農業改良工程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只不過,這位備受歡迎的鉆石王老五卻終身未婚。
當然了,未婚并不影響他是個風流種,有人信誓旦旦的聲稱埃格雷蒙特伯爵有43個私生子,更有甚者覺得私生子數量是六十多個,但即便我們選擇數量小的那種說法,也已經非常夸張了。
但亞瑟怎么也沒想到,墨爾本子爵居然是四十三分之一。
不過他轉念一想,貌似這事也不算特別夸張,因為老墨爾本夫人本身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燈,雖然她曾經為了兒媳婦卡洛琳?龐森比出軌拜倫的事情大動肝火,痛罵卡洛琳:就是個瘋婆子,讓墨爾本家族和龐森比家族斯文掃地,給整個輝格黨圈子的臉上丟去了成桶的糞便。
但實際上,老墨爾本夫人自己就是輝格黨聲名顯赫的社交女主人之一,她常年主持倫敦政治沙龍,并且還是一位非正式王室情婦。
她長期與喬治四世保持親密關系,雖然喬治四世本人并沒有公開承認這段關系,但是他倆的那點事情就像是禿子頭頂的虱子,大伙兒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而老墨爾本夫人也充分利用了這段關系,她長期在喬治四世的政治圈中擔任中間人角色,以政治掮客的身份替當時還是王子的喬治四世擺平了許多他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而喬治四世給老墨爾本夫人的回報,則是在繼位后替她的丈夫彭斯勛爵加官進爵,墨爾本子爵這個封號就是這么來的。
除了喬治四世以外,老墨爾本夫人還有許多知名情人,譬如輝格黨的靈魂人物、福克斯派的領袖查爾斯?詹姆斯?福克斯,以及剛剛提及的埃格雷蒙特伯爵。
考慮到老墨爾本子爵和妻子曾經有段時間長期分居,所以你還真不能對迪斯雷利的說法輕下定論。
因為這些說法雖然從未被正式證實,但也從未被老墨爾本夫人澄清。
或許對她而,這種不清不楚的血緣關系本身就是她展現社交力量、抬高兒子政治地位的一部分。
畢竟除了埃格雷蒙特伯爵以外,福克斯或者喬治四世也都有可能是小墨爾本子爵的父親。
而從小墨爾本子爵的后來發展來看,她的這一招好像也確實起了作用。
如果要問老墨爾本夫人和她的兒媳婦有什么區別,那答案恐怕是前者要比后者精明的多。
亞瑟一想到這兒,禁不住啞然失笑道:“我還以為墨爾本子爵之所以能在婚姻關系中處變不驚是因為他的性格中正平和,現在想來,弄不好是因為他已經受夠了。”
亞瑟話音剛落,馬車猛地一震,幾乎將亞瑟和迪斯雷利從座位上掀飛出去。
下一秒,一聲沉悶的撞擊伴隨著車夫的驚叫傳來:“我的上帝啊!這簡直是瘋了!”
……
布羅德蘭茲莊園,霧氣未散,秋葉沙沙作響,一群穿著獵裝的紳士正慢步穿梭在林間步道上。
墨爾本子爵身著灰藍色獵袍騎在一匹白馬上,他肩披披風,手執獵槍,他的表情一如往常,看起來簡直比霧氣還淡,仿佛他來這兒不是為了打獵,而是為了挑個陽光充沛的地方打瞌睡似的。
在他右側騎著黑馬的帕麥斯頓子爵則要顯得精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