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沒忍。”羅萬開口道:“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只是沒告訴別人。不是怕他們知道,而是我知道,如果我說了,他們只會更失望。蘇格蘭場不是我一個人的,它是你、我以及無數人的血汗堆起來的。這個部門來之不易,雖然有著或這或那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是你我都清楚,蘇格蘭場以及蘇格蘭場的每個人,都發揮著遠遠超出政府、社會公眾所期待的作用。”
亞瑟聽到這里,微微點頭道:“尤其是考慮到我們的警官隊伍平均年薪還不到50鎊,就顯得更加難能可貴了。”
羅萬也忍不住啐了一口:“并且這還是漲薪了百分之二十五之后的結果。”
屋里沉淀多時的怒氣像是被雪茄煙霧緩緩沖淡了些。
亞瑟從兜里掏出火柴盒扔給了羅萬:“說實話,在今天聊過之后,我沒那么忌恨你在我的地盤上搞的那些小動作了。”
羅萬打著了火,看了眼亞瑟:“小動作?或許吧,畢竟在你眼里,給議員建檔立案也稱不上是什么大動作。”
亞瑟輕聲笑了一下:“不過您也別太得意,在你徹底兌現對卡利遺孀的承諾之前,我還不打算離開。”
亞瑟語氣平靜,卻字字如錐:“你說卡利的遺孀只希望別人知道他的丈夫是個正直的人。可艦隊街怎么寫的?您別說您忘了。至少在蘇格蘭場以外的地方,好像大部分人都認為他的死是‘罪有應得’。”
羅萬眉頭緊皺,雪茄夾在指間,灰燼抖落在深紅色的毛氈桌布上,他卻全然不覺。
“下院的調查撤了他的罪名,但沒有替他挽回名譽。”亞瑟繼續道:“你會閱讀卷宗檔案,但輿論不會,也不在乎下院的調查結論,他們只是隨大流。倫敦市民只記得最初那幾個印著油墨、配著血字的標題。對他們而,卡利至今仍是一個失敗的屠夫、一個引發暴亂的導火索、一個不值得哀悼的條子。”
羅萬這一次罕有的沒有出聲反對,他沉默的抽著煙,厚重的煙霧沉默良久,忽然鉆出了他沙啞的嗓音:“你想怎么干?”
“簡單。”亞瑟抽出一張信紙,推到桌面:“帝國出版公司,將在下個季度完成首次公開募股,而我是他們的董事會成員之一。我們的手里有《泰晤士報》和《英國佬》,或許從下個月開始還會多出一家發行量巨大的雜志。”
“你要用報紙替卡利平反?”羅萬半信半疑,作為一位老派的警官,他很討厭這些來自艦隊街的紙媒。
“不是‘用’,而是‘造’。”亞瑟開口道:“輿論就像水,它往哪里流,主要看我們在哪里挖溝。只要你能保證蘇格蘭場配合我的行動,我就能為卡利恢復他應得的榮譽。”
“你打算寫什么?”
亞瑟頓了頓:“你聽說過肯辛頓宮那樁未公開的失竊案嗎?”
羅萬一怔:“什么失竊案?”
“一個象牙嵌銀的書寫盒,喬治四世送給維多利亞公主的。”亞瑟緩緩說道:“就這么一件小東西,能把整個肯辛頓宮都攪得夜不能寐。幸運的是,我前不久在格林威治的一家海事屋里發現了它,完整無損。”
“那你還告訴我干什么?”羅萬盯著亞瑟,眼神中透出一絲防備。
“因為我要替卡利寫一份‘遺產’。”亞瑟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我要告訴倫敦市民:是卡利警官生前留下的一份關于盜竊團伙的秘密檔案,提供了關鍵的線索,才讓這樁皇家竊案得以偵破。”
羅萬皺眉道:“你這是在編故事。”
“沒錯,但艦隊街對卡利的詆毀就是真相了嗎?”亞瑟點頭毫不避諱:“最起碼我編的是個好故事,一個能讓全倫敦、乃至王室上下都重新認識卡利的故事,一個能讓他的老婆孩子抬起頭走進教堂的故事。你不是說她只求‘讓所有人知道他是個正直的人’嗎?現在,不止正直,他還英勇、聰明、忠誠,甚至,死而有勛。”
屋子里沉默了許久,只有雪茄燃燒的細微聲響在冬日的空氣中作響。
“你這是在……篡改真相。”羅萬聲音低沉,但語氣卻已不再帶有怒氣。
“干咱們這行,從來不只靠事實活著,我們靠的是人們對事實的‘信仰’。而這份信仰,是可以塑造的。借著這個機會,我可以組織報紙重新發掘去年冷浴場事件的經過,借假象來替真相重現天日爭取機會。這對卡利是件好事,對蘇格蘭場也是件好事。如果進展順利的話,我們甚至可以重塑蘇格蘭場的良好形象。”
羅萬盯著他,他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反對,只是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外頭街角,那個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卻依然堅持站崗的年輕警員。
良久,他緩緩點了點頭。
“如果你真能做到這一點……”他開口道:“那就試試看吧。但我警告你,亞瑟,如果你對蘇格蘭場心懷不軌,我可不會像帕麥斯頓子爵那么客氣。”
“我不否認我曾經拿蘇格蘭場做過交易,但是我可以向上帝發誓,每一筆交易我都問心無愧,因為我的每一筆交易都讓我的老部門受益。”亞瑟站起身道:“這里是我的老戰場,我只不過想為倒下的同袍補最后一槍鳴禮。我不需要你寫支持信,也不需要你站臺。你只需閉上嘴一周,就當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閉嘴一周?那可真是個奢侈的提議。”羅萬輕哼一聲,聲音低得幾不可聞:“換作你在蘇格蘭場的時候,我一周不說話,你都能把整個倫敦攪得雞犬不寧。”
亞瑟沒有正面回應,只是復述道:“七天。”
“七天。”羅萬同樣復述:“七天之內,你隨便編,只要別讓抓住把柄。七天之后,我不問你怎么做的,但如果事情發酵過頭了,你別怪我不講情面。”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