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困于網中,智者藏于網后。蜘蛛不道德,只問哪根絲最先震動。
――亞瑟?黑斯廷斯
作為同時期世界上的最大城市,倫敦的城市規模和街道數量都是巴黎、柏林、彼得堡、君士坦丁堡等城市無法企及的。
不過,雖然街道眾多,但是對于一位老倫敦來說,記下所有街道的名字卻并不是什么難事,因為幾乎每一條街道都有著它的特點。
眼鏡店通常集中在拉德門街,典當鋪開在長巷,書商在圣保羅大教堂的庭院附近扎堆。賣芝士的去泰晤士街做買賣,賭棍們齊聚在河岸街打牌,酒肆的招牌在箍巷和鞋巷泛濫,做花鳥生意的全在七星盤,造四輪馬車的在朗埃克街,雕塑匠在尤斯頓路,服裝店在托特納姆場路,牙醫則瞅準了圣馬丁巷的地皮。
當然,如果說起埃爾德最喜歡的街道,毋庸置疑,那肯定是以黃色書販著稱的圣凱瑟琳街。
而這些商業區的隔離分類現象,也進一步影響到了倫敦各族群市民的聚居區劃分。
因為這些行業不僅與街道高度關聯,同時也與從業者的族裔緊密聯系。
在倫敦,賣二手衣服的基本都是猶太人,絕大多數面包師傅來自蘇格蘭,挖土工來自約克和蘭開夏,大多數鞋匠來自北安普頓,煉糖業和玩具業有相當一部分都操控在德意志人手中,棉布商都是曼徹斯特人,芝士生意被漢普郡壟斷,威爾士“擠奶女士”享有牛奶生意的“專營權”,唯獨理發師和燒磚工,這兩個行業莫名其妙的清一色全是老倫敦。
什么?
你問愛爾蘭人?
愛爾蘭人哪兒都是,各行各業給老師傅賣力氣、打下手的小工基本上都是愛爾蘭人。
一般來說,如果您想要用一上午時間內看遍分散在倫敦各個角落里的各行各業、各個族裔的人群,這還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要么,您盡可以像是無頭蒼蠅那樣四處亂撞,在偌大的倫敦城里碰運氣。
要么,您就應該來查令十字街蹲上幾個小時。
為什么是來查令十字街而不是其他地方呢?
這是由于查令十字街最出名的產業是馬具,而之所以這兒的馬具最出名,是由于這條街上坐落著金十字車站。
在過去的幾百年當中,金十字車站一直是倫敦最著名的馬車總站,這里經營著通往巴斯、樸次茅斯、牛津、坎特伯雷等地的馬車路線,全英國乃至于全歐洲的旅客有不少人到訪倫敦的第一站就在這里。
只要坐在金十字車站前的臺階上,你便能看見如潮的人群。
車站門口招牌上的掉漆銅釘光滑明亮,道路上正立著剛抵達的長途馬車,一輛來自樸次茅斯,一輛來自巴斯。
車夫吆喝著雇工卸下皮箱和麻袋。幾位衣著體面的太太扶著旅仆下了車,時不時還要回頭瞥一眼身后用黃銅扣鎖緊的花呢旅行箱,就好像里面裝了什么寶貝似的。
車站的院子里此時正好騰空了一批郵政驛車,滿地的馬糞與昨夜的雨水尚未清理,那些剛剛上工的馬夫此時正一邊叼著煙一邊提著水桶、拿著鐵鏟四處奔忙。
幾個制服胸前別著編號銅章的郵差則直接坐在內院的臺階上用剛煮好的紅茶配上硬餅干,純當是把早餐給對付了。
亞瑟站在車站旁的一盞老式煤氣燈下,斜倚在金十字旅館門廊前的柱子上。
他今天穿著一身墨綠色的禮服外套,手中依然拄著那柄慣常隨身的黑檀木手杖。
許是等人等的不耐煩了,他干脆把車站前的黑板上寫著的今日車次當作晨間讀物。
10:00出發―牛津、伊利、斯特拉福德
10:15出發―羅切斯特、坎特伯雷,終點多佛港
10:30抵達―曼徹斯特、謝菲爾德轉車旅客
忽然,一位旅客從黑板前經過,正好擋住了亞瑟的視線,這不由的令亞瑟皺起了眉頭。
正當他心里期待著這位不速之客趕緊挪挪地方時,那家伙卻驀地轉過了身子,正好對上了他的臉。
“亞瑟爵士?”
亞瑟也認出了對方,換上了一副笑容:“朗沃斯先生。”
詹姆斯?朗沃斯,那位跟隨戴維?厄克特爵士深入高加索山區的《泰晤士報》特派記者。
或者說,應該更響亮的名字稱呼他,比如艦隊街給他起的外號――切爾克斯人的解放者。
詹姆斯?朗沃斯此刻拎著一只灰藍色的旅行箱,外套下擺沾了點泥點,他微微欠了下身,既沒有與亞瑟握手,也沒有與他寒暄。
“請容我先向您道歉。”朗沃斯語速不急不緩,聽起來十分誠懇:“我聽說您辭去了駐俄文化參贊的職務……消息傳回來時,我一度不敢相信。”
亞瑟輕輕一笑,目光卻沒從他臉上移開:“您是不相信外交部會接受辭呈,還是不相信我還會主動向外交部請辭?”
朗沃斯有些臉紅:“我沒辦法撒謊,所以我得承認,后者的成分更多一些。爵士,我必須得說,我先前對您有誤解。”
亞瑟不置可否,只是開口道:“如果你是指那篇社論《倫敦塔下的槍聲》,我覺得你其實寫得挺不錯的。尤其是最后一句:那位曾被譽為不列顛最優秀警官的人,終究只是個拿民眾當靶子的射手。”
朗沃斯面色微變,他沒想到亞瑟會一字不漏地記住那句:“我年輕氣盛,對某些細節判斷可能偏激了些……但是現在回想起來,那次暴亂雖有傷亡,但……我并不清楚您當時面對的壓力。”
“我不怪你。”亞瑟笑著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是做了記者所應該做的,你如實描述了你所看見的事物,哪怕這不是真相的全部,但是僅憑你看到了什么就說什么的風格,這就已經比許多記者強了。”
亞瑟扭頭看了眼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車站門口人多嘴雜,要我說,我們還是換個清靜地方坐坐吧。正好你給我好好說說你和戴維爵士在高加索都干了些什么,以及受苦受難的切爾克斯人現在都需要些什么。”
“我也正想提這事……”朗沃斯點了點頭,他掃了眼四周:“不過眼下這個時間,想找個清靜地兒怕是不容易。”
他們一邊說,一邊順著車站的石道向西走去。
正如朗沃斯所料,街角的三家咖啡館已經被商人、旅客和郵差們擠得水泄不通,哪怕是臨街的幾張小圓桌都被厚外套和油布傘占據著。不遠處的早餐攤位情況更甚,鐵鍋中正煎著咸牛肉和洋蔥碎,茶水壺里冒出滾燙蒸汽,吆喝聲此起彼伏,而四五個學徒模樣的小伙子正在為了鍋里剩下的最后一塊煎餅擠來擠去。
朗沃斯看了眼堵得水泄不通的車道:“再往前走一截估計就能碰上有空座的公共馬車了……”
但是他一扭頭,卻發現亞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