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亞瑟已經改宗國教,但是這不影響坎伯蘭公爵會用異樣的目光看待這位推動了《血腥法案》改革并因為天主教解放獲利的前天主教信徒。
肯特公爵夫人正思慮著如何用恰當又不失禮貌的方法讓亞瑟接受她的邀請,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與裙擺摩挲地毯的細響,她微微一怔,旋即抬頭望向門口。
不多時,房門被仆人輕輕推開。
在光影交錯之中,維多利亞公主出現在了門廊口。
她換下了劇院時的禮裙,身穿一套淡青色的軟緞外衣,領口綴著些許蕾絲。
她身后緊緊跟著萊岑夫人,還有三位馮?布洛家的小姐。
加布里埃萊神情端莊,阿德萊德雙眼轉個不停,卡洛琳則幾乎是跳著走進來的,就像只見到獵物的小貓,興奮得幾乎快說不出話了。
“媽媽,我們回來了。”維多利亞說著,輕輕俯身行禮:“萊岑說,您打算給我聘一位新老師?”
亞瑟放下茶杯,站起身看向肯特公爵夫人。
后者卻只是端坐如常,雖然語氣平淡,但看得出來,她其實在壓著火:“是啊,親愛的。你難道不知道,我還邀了他與我們一起共進晚餐嗎?”
“我喜歡!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卡洛琳搶在眾人之前歡快地喊了出來,小臉因激動泛起紅暈:“我剛才還在說,他是最棒的科學家、作曲家,還有作家!”
“還有偵探小說家。”阿德萊德補了一句。
加布里埃萊朝公爵夫人鞠了個禮,規矩得體:“晚上好,殿下,萬分抱歉,我們突然造訪。以及,萬請原諒卡洛琳的失禮,她今天太興奮了。”
肯特公爵夫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不用道歉,馮?布洛夫人的女兒們隨時歡迎來做客……尤其,是在我女兒尚未學會如何準時回家的日子里。”
維多利亞聽出了母親話中的責備,臉頰微紅,低頭嘟囔了一句:“可是我們只是想看完《夢游女》……魯比尼今天唱得太好了。”
萊岑夫人適時開口為她解圍:“殿下,劇場的節目確實比預定的時間延遲了一些,是我的疏忽,沒有第一時間向您請示。請允許我承擔責任。”
“這話等會兒私下說也不遲。”公爵夫人輕輕地說,話鋒一轉,目光落在亞瑟身上:“亞瑟爵士,我想,不如現在就把孩子們介紹給您吧。”
亞瑟略一頷首,語調不卑不亢:“不勝榮幸。”
“您就是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您不是教授嗎?”小卡洛琳驚訝地睜大眼睛:“我記得外公說過,您是哥廷根大學的學監哎!”
阿德萊德急忙往后拽了拽妹妹的裙子:“卡洛琳,你太失禮了!”
“沒關系。”亞瑟笑著擺了擺手,旋即俯身朝小姑娘眨了眨眼:“你的外公可能慣于為朋友增光添彩。在哥廷根,我頂多算個學術界的看門人,比起教授,在會議室里和教授們對著預算表爭吵才是我最常遇到的事情。”
“那您會教我音樂嗎?”卡洛琳壓低聲音,仿佛怕姐妹聽見:“那首《鐘》,您能彈給我聽嗎?”
亞瑟正欲回答,維多利亞忽然插話道:“夠了!卡洛琳,亞瑟爵士是媽媽請的客人,他是來見我的。”
肯特公爵夫人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輕輕將茶杯放下,她只覺得女兒的行為讓她大失顏面。
她沒有像往常訓斥仆人那樣高聲厲色,而是用一種冷靜卻不容置喙的語氣對著維多利亞開口道:“亞歷山德麗娜,請你向卡洛琳小姐道歉。”
這話一出,房間里的空氣頓時變得凝重。
馮?布洛家的三位小姐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背脊,萊岑夫人眉頭微動,似乎想替維多利亞解圍,但最終還是選擇沉默。
維多利亞顯然沒有料到母親會當著外人的面責備她,一時愣住了。
她像是被凍住一般站在原地,眼神里閃過一絲羞憤,卻又不敢頂撞。
“媽媽,我只是……”
“我知道你想表現出你是這間屋子里最有分寸的那個人。”公爵夫人語氣嚴厲,但聲音依舊不高:“可真正有分寸的人,永遠不會在人前羞辱比她更年輕、更熱情,也更率真的人。”
“更何況……”公爵夫人轉頭看向亞瑟,語氣緩和了一些:“我們今天的客人并不在意那一兩句出格的稱呼。真正有修養的紳士,從來不會因為一個孩子的直率而耿耿于懷。”
亞瑟略一點頭,配合地想要緩和氣氛:“我覺得被問‘能不能彈首曲子’這類問題,是我過去這些年聽到過最親切的一種冒犯。說實話,有段時間,我確實也是以彈曲子為生的。”
他話音剛落,三位馮?布洛小姐都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甚至連維多利亞的嘴角也不由輕微上翹。
但公爵夫人見狀卻更生氣了,她語氣平靜的訓斥道:“維多利亞,你是王位繼承人。你的每一句話,別人都會記在心里、寫在紙上、掛在嘴邊。你可以天真,但你不可以傲慢。你可以做錯事,但你必須要有勇氣承認。”
沉默片刻后,維多利亞終于低聲開口:“對不起,卡洛琳。我不該那樣說話。”
卡洛琳一臉懵懂地望著她,隨即使勁點頭:“沒關系,我從來都不在乎這些的,況且我早都習慣這些了,公主殿下。”
這句脫口而出的實話頓時讓屋中眾人又是一陣失笑,連公爵夫人也無奈地搖了搖頭。
“孩子們。”她站起身來,語調重新恢復到女主人的莊重,“廚房已經備好了晚餐。我們今晚有亞瑟爵士在座,希望你們能學會在飯桌上談一些比《夢游女》更有分寸的話題。”
萊岑夫人行了一個輕禮,帶著三位小姐先行退下去準備洗手,維多利亞則低著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只感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怎么也不明白她只是想維護好秩序,結果反而被媽媽當做了破壞秩序的家伙。
亞瑟并沒有急著離開,他看著維多利亞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手指捏著裙角,肩膀微微繃緊。
他輕輕咳了一下,試圖引起維多利亞的注意。
“我小時候……”他忽然開口道:“看見桌子上的一只瓷杯差點掉到地上,于是趕緊伸手去接住。我本以為我做了好事,結果被農場主的妻子看見了,反而揪著我的耳朵當著農場里所有人的面把我訓了一頓,說我把那瓷杯弄破了。我特別生氣,因為我接住的那杯子本來就有裂紋,不是我弄的。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沒吃,當然,他們也不會給我吃的。我一個人鉆進柴房蹲了半天,只覺得全世界都不理解我。”
說著,亞瑟輕輕走到她身旁,壓低聲音道:“你現在就像我那時候一樣,是不是?明明好心,卻被說成不懂事。”
維多利亞終于動了動,她抬起頭,小聲說:“我不是想兇她。我只是……只是想讓大家安靜一點。”
“我知道。”亞瑟微笑著:“你想讓事情好起來,只是用的方式不大對。但你是出于好意,我看得出來。你想讓別人尊重我,關于這一點,我要對你說聲謝謝。公主殿下,你是個好心的姑娘。”
她沒有說話,只是眼眶微微泛紅。
“我不喜歡別人當眾批評我。”她低聲說,語氣里滿是憋不住的委屈:“尤其是我覺得我沒錯的時候。”
“那當然不好受。”亞瑟點頭:“尤其是當你一直在努力做對的事,卻被誤會了,那種感覺,就像吞了一口熱茶,燙得滿嘴通紅卻不能吐出來,否則這茶水就浪費了。”
亞瑟說到這里,也不再多語,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干凈的手帕遞給她:“給你。不是因為你哭了,而是預防,公爵夫人說接下來晚餐的烤乳鴿,醬汁很濃,會滴在衣領上。”
維多利亞接過手帕,沒忍住輕輕笑了一聲,帶著鼻音:“你這人……總是說些奇怪的話。”
“是嗎?”亞瑟裝作驚訝地眨了眨眼:“我一向以為我說話挺得體的。當然了,也有意見不同的,比如坎伯蘭公爵和帕麥斯頓子爵,你和他們是一路的嗎?”
“得體才怪,不過我和他們兩個不是一路的。”她揉了揉眼角,把手帕收好,語氣輕下來:“還有……謝謝你,爵士。”
“不客氣。”亞瑟笑著開口道:“如果我真的有幫到你的話。”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