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明白,但又都隱瞞自己,他們不想看清,此時的邊沁其實是在燃燒他最后的生命力。
<divclass="contentadv">安德魯駐足門前,遲疑著要不要進去,但最后,他還是遵守了與邊沁的約定,直直的站在了那里。
邊沁則認出了路易,他開口道:“是你?我好像見過你,你是亞瑟的秘書?那個來自法蘭西的小伙子?”
路易克制的邁著步子走到了那個亞瑟曾經站立的位置,摘下帽子見禮道:“很高興見到您,邊沁先生,大革命政府認可的法蘭西榮譽公民。”
邊沁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笑:“如果這句話是從一個英國人的口中說出,那么多半是在諷刺我。但是鑒于你的法蘭西血統,我知道你應該是在用你所能想到的最高級的詞匯來贊美我。感謝茫昵崛恕h綣頤僑鮮兜哪茉僭繅恍一蛐砘嵊瀉芏嗷跋攵閱闥怠2還衷冢故僑醚巧窗桑枰男興暈業某信怠!
路易聽到這話,不由陷入了一陣沉默。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是在思考該如何同老人開口。
“邊沁先生,亞瑟已經履行了他的承諾,您應該聽到了歡呼聲,這幫家伙還有力氣歡呼,議會改革也已經通過。他深刻領會了功利主義原則,倫敦大學出了個好學生。他用對您個人的失信,換取了對這個社會最大限度的幸福。”
說到這里,路易只感覺自己的喉嚨發梗,喉結聳動:“我記得您在報紙上說過,大自然將人類置于兩位至高無上的主宰之下,痛苦與快樂。而亞瑟的痛苦,此時已經化作了整個不列顛的快樂。”
邊沁聽到這話,眼睛微微睜大,老人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看起來并不驚訝,只是覺得遺憾扼腕。
老人抬起頭望向窗外的陽光,微微點頭道:“你說的對,亞瑟這小伙子向來學的很不錯。他肯定還記得我和他說過的那句話:太想伸手摘取星星的人常常忘記腳下的鮮花,而道德的最高原則就是使幸福最大化。能夠承受痛苦的人,通常會承受的比常人更多,但我沒想到,倒在花瓶里的水已經多到足以將他本身淹沒。”
路易俯下腦袋,深呼吸道:“邊沁先生,現在已經多說無益了。我相信,如果亞瑟還在的話,那他現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您能把身體養好,您還能活著。”
邊沁望著窗臺的玻璃,似乎從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有多久了?”
“就在今天早上。”路易抿了抿嘴唇:“幾個小時之前,整個不列顛歡呼雀躍的時候,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邊沁微微搖了搖頭,他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疲憊:“雖然這么說很失禮,但是,小伙子,你能去樓下替我倒杯水嗎?”
路易點了點頭,他也有些想要出去透透氣,這個房間讓他感到壓抑,壓抑到他快要瘋了。
邊沁望著路易退出房間輕輕帶上門,他的視線很快就轉向了另一頭,那個透著明媚陽光的窗口,倚靠著一位渾身血紅的魔鬼,他就靠在那里啃著蘋果。
邊沁會心一笑道:“你是來帶我走的嗎?我這樣的不信者,終究是要下地獄的嗎?”
“地獄?那里早就人滿為患了。”阿加雷斯扔掉蘋果核,一聲嗤笑道:“我都進不去的地方,你難道還想插隊嗎?”
邊沁觀察著眼前這個奇妙的生物,只以為這不過是他死前萌生的幻覺,他開懷笑道:“聽你這么說,如今就連魔鬼也搬去天堂住了嗎?”
“魔鬼?魔鬼全都在人間行走呢。”
阿加雷斯踱著步子來到邊沁的身前,俯下身子端詳著這個老頭:“話說回來,你表現的很鎮定呢。尋常人見到我,要么就是被嚇得失心瘋,要么就是被嚇得跪在地上祈求。在我見到的那么多人當中,你是第三奇怪的。”
邊沁笑著問道:“那么,我能有榮幸得知排在第一第二位的分別是誰嗎?”
阿加雷斯搭著邊沁的肩膀道。
“一個是所羅門王,他對于你來說太久遠了。不過另一個家伙,你認識他,亞瑟?黑斯廷斯,你們倫敦大學的好學生。老頭,沒想到吧,你們的好學生居然是魔鬼的契約者,一個十惡不赦的人間惡魔。
不過話說回來,我把他送去你們那兒培養,也是你們十輩子才修來的福分。不過很遺憾,他現在死了,死的像一只卑微的蟲子,被人一腳踩進泥里,死后也不得翻身。
你們人類總是這樣,對于一個失寵的死人,把一切罪過都歸到他的頭上,簡直再合適不過。真是一個可悲的種族,而這也是我瞧不起你們這幫家伙的原因,總是祈求呵護,求而不得時,又強裝剛強、有原則。你們真的很卑劣,與此同時,也非常的懦弱。”
邊沁靜靜的聆聽著紅魔鬼的冷嘲熱諷,他的心里既沒有什么憤怒,也沒有什么喜樂,他只是笑著說:“既然如此,你為什么會找上我?我已經是一個將死之人了,難道說,你是想取走我的靈魂?”
“你很聰明,至少比外面歡呼的那群蠢蛋聰明。”
阿加雷斯在房間里踱著步子:“不過你還是錯了,老頭,我對普通的靈魂不感興趣。雖然你的靈魂比一般人是要偉大上那么一點,但我希望得到更加高尚與純潔的。我們做筆交易,我給你五年的壽命,來換取你身上仍未兌現的一筆承諾。”
“承諾?”邊沁恍然道:“你說的是亞瑟?”
“沒錯。”
阿加雷斯譏笑道:“五年的壽命,你這回可是賺大了。你只要點頭把那東西交給我,立馬就可以活蹦亂跳的滾下床了,去接受外面那幫蠢貨沒腦子的歡呼,繼續充當你的意見領袖。改革法案通過后,你本就高漲的聲望將會愈加隆重。你不是法學領域的泰斗嗎?或許他們可以趁機選你去做大法官,上院的議長,做你一輩子都沒觸碰過的那些職務。而這一切的代價,不過是把一個學生的承諾交給我。學生嘛,這種東西你向來很多。”
邊沁聞,并沒有立馬答應阿加雷斯,而是反問道:“我的學生很多,你的契約者想必也不少。可是,為什么你偏偏就想要這一個?而你,又打算拿他做什么?”
阿加雷斯兩手一攤,諷刺式的笑道:“抱歉,老頭,回答問題并不在我們的交易范疇。你可以選擇拒絕,但我向你保證,你如果拒絕,就永遠不會有下一次了。”
“我拒絕。”幾乎是在紅魔鬼閉嘴的那一刻,邊沁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
阿加雷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火星四處翻涌,火焰在他的周身點燃,就像是想要一把火毀滅這座塞滿了書的小屋。
然而,這樣的反應卻嚇不倒邊沁,對于一個將死之人來說,他早就已經無所畏懼了。
阿加雷斯死死地盯住了他的眼睛:“為什么?我需要一個理由。”
“這應該問你自己。”
邊沁面不改色,他的笑容就像是太陽:“我熱愛我的學生,就像是魔鬼熱愛他的契約者。一個細小的、瞬息即逝的期望可以經常地從純自然的環境中產生出來。而一個強烈而持久的期望,則只能來自于法律或者法則。他已經承接了太多的水,所以,我又怎么敢不替他分擔一點呢?魔鬼先生,您知道的,我是一個功利主義者。”
阿加雷斯望了他一眼,并沒有多說什么,而是驀地打了個響指。
他的身影正在空氣中隨著火焰逐漸消散:“人們常說,只有知道了書的結尾,才能真正懂得書的開頭。而我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把他送去倫敦大學。早知如此,我當初就應該送他去劍橋,或者牛津的。”
邊沁望著阿加雷斯逐漸消散的身影,笑著問道:“如果你真的把他送去牛津或是劍橋,你就不會那么想要拿到他的承諾了。原諒我,魔鬼先生。最后一個問題,亞瑟,你的契約者,他的命運最終會怎么樣呢?”
阿加雷斯的身軀已經消沒,空蕩蕩的書房里,唯有他的嗓音回響。
“他將在心臟停搏后的第三日復活。”
咔噠。
書房的大門推開。
砰的一聲,水杯碎裂,溫熱的水流在地板上肆意流淌。
“邊……邊沁先生……”
杰里米?邊沁,這位溫文爾雅的老先生,不列顛法學領域的泰斗,倫敦大學的精神之父,這一次并沒有像往常那樣禮貌的同每一位問好的朋友打招呼。
而是靜靜的斜靠在躺椅上,雙臂無力的下垂。他回報以即將到來新世紀的,是一個心滿意足的燦爛笑容。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