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無視了戴高歌的目光,轉向了給她扣上“苛待于民”這頂沉重帽子的豐經義。
她的神情依舊從容,聲音清晰地壓過了船艙內的騷動:
“豐兄此差矣!‘苛待’二字,江某萬萬不敢當,此策之本意,非苛待,而在于‘活人’、‘立人’、‘安人’!”
她環視眾人,字字鏗鏘:
“《孟子》曰:‘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施粥賑災,活命乃急,然活命之后當如何?”
“令其飽食終日,坐待山空,滋生惰怠,甚或聚眾生非,此豈仁者所愿?”
“稀湯吊命,乃固其本元;以勞換食,非為驅役苛待,實為授其‘漁’也!”
她聲音微微提高。
“使其憑手足之勤,換得飽腹之食,更是維系其尊嚴!此乃《尚書》‘正德、利用、厚生’之踐行!”
“災民得此機會,可知勤者得飽,惰者無獲,心有所望,力有所向,方能在絕境中重燃生志!”
她目光灼灼,掃過豐經義,更掃過在場眾人:
“為什么先賢總說要教化世人?非世人非人,實乃世人亦人也!”
“災民非草木禽獸,乃有血氣、知榮辱之人!”
“使其有事可做,有力可使,得見自身之價值,得享勞作之報償,遠勝于令其枯坐待斃,或無所事事,以致怨氣叢生,鋌而走險!”
“《管子》有云:‘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
此‘以勞換食’之策,正為倉廩漸實、衣食漸足、榮辱漸生鋪路!
使其知勞有所得,心有所安,則亂源自消,重建有望。
諸位以為呢?”
這番引經據典闡明利害的反駁,引得坊內一靜。
最先開口的依舊是客達,他的眼中有崇拜與敬畏之色,很是認真地擊節贊嘆:
“江兄此……”他頓了頓,他的心緒復雜,一時間竟無話可形容,只能道,“善莫大焉!”
江停的三兩句卻是許多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多少人早就不把底層百姓當人了呢?
豐經義被駁得面無血色,本以為抓到了翻身的機會,結果卻是在江停的“大仁”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的表情已帶上了些許麻木,顯然已經失去了斗志。
“哈哈哈!”
戴高歌的狂笑再次撕開沉寂,他拍案而起,形如瘋子。
“妙哉妙哉!豐兄這頂‘苛待’的高帽,非但沒扣成,反成了江兄仁心灼見的最好襯底!”
“好一個‘授人以漁’,好一個‘化消極為積極’!這出戲,戴某看得痛快!當浮三大白!”他仰頭連飲三杯,快意淋漓。
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變了,他身邊的幾位甚至默默后退幾步,離他遠了些。
雖然早聽聞了戴高歌此人放浪形骸,今日見了……還真是傳聞謙虛了啊!
誰家好人這么光明正大嘲笑別人的。
豐經義本來都麻木了,聽到戴高歌的笑聲他又醒了,他滿臉燒紅,恨不得立刻消失。
他死死攥著酒杯,指節發白,心中一片混亂,最后只剩下屈辱與怨憤。
恰在此刻,攬月坊內另一側角落,驟然爆發出一陣刺耳放肆的哄笑!
笑聲源自一群服飾迥異、身形彪悍的異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