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混亂之后,鄒慎還是自已爬了起來,而尤鮮還在與穆湯吵。
直到張明哲都看不過眼了,說了兩句,兩人才不服氣的小聲唾罵兩句消了聲。
鄒慎揉著屁股,一張布滿溝壑的臉上滿是苦澀與無奈。
鬧過之后,理智回歸,眾人又朝著李仁德看去。
出了這么大的動靜,若是按以往的經驗,李仁德早發話了,今天卻一直安安靜靜,著實奇怪。
朝著上方看去,只見李仁德眉頭皺的死死的,臉色有些嚴肅。
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圍的目光,他終于放下了卷子。
張明哲心中已有猜測,便湊上去看了兩眼,心中生出果然是這張卷子的感覺,臉色依舊帶笑。
“德軒兄覺得此卷如何?”
“如何?”
李仁德下意識念叨一句,最后卻沒急著回答,只是將卷子傳了下去,讓沒來得及看的人看完。
鄒慎遠遠看到了藍簽上的批語,心中一跳,只覺得屁股都不疼了,只剩下緊張與期待。
只見批語只有簡簡單單八個字,別人不熟,他最熟悉無比,因為那就是他寫的。
所有人只覺得疑惑究竟是何等文章竟讓李仁德都有些躊躇,拿到朱卷第一反應就是去看批語——狂生狂語,當以一觀。
心中更是疑惑,初看批語意思是“這個狂妄書生說了些狂話,應當值得看一看。”
可等到所有人都看完,室內的氣氛反而沉寂下來,再看那批語心中又升起明悟,只覺得批語甚妙。
原來當以一觀不是應該值得一觀,而是“這個膽識非凡的書生寫了篇狂放的好文章,一定要好好看看啊!”
簡單的批語,一字卻包含兩種意思,給人不同的感悟。
眾人心中感嘆不已,若是這文章能夠奪得榜前幾名,那批語勢必跟著一起被傳唱。
就在眾人心思各異時,朱卷再次被傳回到李仁德手中,他摩挲著卷子,聲音低沉,情緒難以讓人辨明。
“此卷……才情膽魄,確屬罕見。破題立意高遠,論述鞭辟入里,文氣沛然莫御,鋒芒畢露,可謂……驚世駭俗。”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轉厲。
“然!其辭之激烈,指斥之尖銳,已非尋常論政,文中若干論,已近狂悖,若置于高第,恐非國家之福,反招致非議!”
“朝廷取士,首重德行穩重,持論中正。此卷鋒芒太露,失于偏激,非魁首之選,亦不宜過高。”
李仁德的話代表了相當一部分考官的心聲。堂內頓時響起一片附和的低語。
“李公所,老成持國之論。”一位房考官立刻表示支持。
“是啊,才華雖高,但如此指摘時政,鋒芒太盛,恐非穩重之器,易惹事端。”
鄒慎心中嘆息一聲,再寫下批語之時他就猜到了今日的情形。
不過他心中早已有了決斷,這會兒自然而然地站了出來幫忙辯解道:
“李公,此文雖辭激烈,然其心赤誠,其憂深廣!其所指弊端……”
“好了,”李仁德抬手制止了他,語氣不容置疑,“其志向或可贊,然其不可縱。此卷之論,過于偏激,易惑亂人心。別忘了,科舉取士,是為朝廷選拔棟梁。”
他幾乎已經給這份卷子定了性——才華橫溢但危險,不宜高位。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投向了尚未明確表態的副主考張明哲。
張明哲仿佛沒感受到那沉重的壓力,他再次拿起那份朱卷,手指輕輕拂過上面謄抄的文字,仿佛在感受那字里行間蘊含的力量。
心中忍不住呢喃:
“雖千萬人,吾往矣,真是好氣魄,你如此,老夫何嘗不是呢?”
“大道如砥,然同道殊稀;荊棘載途,能并肩而往者,更復幾人?”
“今日老夫若不為同道者執開道,他日吾所求,又該托付于誰呢?”
心中想法越發堅定,片刻后,他才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最終落在李仁德身上。
他的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慣常的溫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