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似乎對她此刻的驚恐表情很滿意。她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將段新紅從臺面上捧起來,不是之前那種為了方便攜帶的合攏,而是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將她捧到眼前,平視著。她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一邊是深不見底、充滿了占有欲的黑潭,一邊是充滿了恐懼、茫然和一絲殘余倔強的琥珀色湖泊。
“別怕,”蘇小小重復著之前在垃圾站說過的話,但此刻聽起來完全變了味道,更像是一種安撫所有物的語氣,“我會好好對你的。給你最好的東西。”她捧著段新紅,開始在房間里緩緩踱步,像是在向她的“新藏品”展示她的王國。
“看,這是蘇菲,法國來的,她的裙子是真絲的。”她在一個穿著藍色宮廷裙的陶瓷娃娃前稍作停留。“那個是莉莉安,限量版,等了好久才買到。”她指向一個坐在秋千上的金發娃娃。“它們都很貴,很稀有。”她的語氣里帶著炫耀,但很快,目光又落回手中的段新紅身上,那種比較的意味更加明顯。“但是它們都比不上你。你是活的,你是……真實的奇跡。”
她走到一個靠墻的白色梳妝臺前。臺面上擺放著許多小巧的盒子,里面是各式各樣的迷你梳子、小鏡子、一些閃亮的、似乎是首飾的零件。旁邊還有一個更小的、鋪著粉色絨布的臺子,像是一個工作區,上面散落著針線、碎布頭和幾件做到一半的娃娃衣服。
“你需要一個家。”蘇小小說著,目光在房間里搜尋著。最后,她看中了一個放在床頭柜上的、空著的音樂盒。音樂盒是心形的,木質,表面刷著白漆,描繪著金色的藤蔓花紋。她打開盒蓋,里面鋪著紅色的天鵝絨,看起來柔軟而封閉。
她并沒有立刻把段新紅放進去。而是依舊捧著她,走到窗邊,拉開了白色蕾絲窗簾的一角。窗外是城市的夜景,遠處的霓虹燈像散落的彩色寶石。“你看,外面的世界很臟,很亂,對不對?”蘇小小輕聲說,像是在教導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那里不適合你。你會被弄臟,會被破壞。”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段新紅,眼神里充滿了自我感動式的憐愛,“以后這里就是你的世界。只有我,和你。我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也不讓任何人……看到你。”
這段話像一盆冰水,從段新紅的頭頂澆下。保護?還是囚禁?不讓人傷害?還是不讓人發現?她看著蘇小小那張柔美的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這個看似提供了庇護的女孩,她的內心可能比陳昊、比王老板更加扭曲。他們的惡意是直白的,是擺在明面上的。而蘇小小,她用“珍惜”、用“保護”、用“天使”這樣的糖衣,包裹著同樣堅實、甚至可能更加牢固的枷鎖。
蘇小小終于走向那個音樂盒。她小心翼翼地將段新紅放了進去。天鵝絨的觸感確實柔軟,但四面高高的盒壁立刻投下了陰影,將段新紅籠罩其中。空間不大,剛好能讓她站立或蜷坐。盒子里還殘留著一點淡淡的木質香氣和灰塵的味道。
“晚安,我的天使。”蘇小小俯身,對著盒子里的段新紅說道,臉上帶著一種心滿意足的微笑。然后,她輕輕地,合上了音樂盒的蓋子。
“咔。”
一聲輕響。
最后的光線消失了。徹底的黑暗降臨。段新紅坐在柔軟的天鵝絨上,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音樂盒的盒子并非完全密封,有細微的空氣流通,但這并不能緩解那令人窒息的封閉感。
“我的天使……”
“只屬于我一個人……”
蘇小小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段新紅抱緊自己的膝蓋,將臉埋了進去。她沒有哭,眼淚早在之前的磨難中流干了。她只是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疲憊。逃離了一個又一個火坑,最終卻落入了一個用蕾絲和天鵝絨編織的、更加詭異的迷宮。這個迷宮的看守者,有著最溫柔的聲音和最可怕的眼神。
她蜷縮在這片象征著“保護”的黑暗里,知道自己短暫的、仿佛得到救贖的錯覺已經徹底破碎。新的輪回開始了。而這一次,囚禁她的,是名為“珍惜”的牢籠。窗外隱約傳來城市夜晚的喧囂,那代表著自由和廣闊世界的聲音,此刻聽來,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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