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紅覺得自己像塊被嚼爛了又吐出來的口香糖,黏在亞克力地板上,摳都摳不下來。每一根骨頭都在發出抗議,腰側被螳螂刮破的地方火辣辣地抽痛,渾身上下被冷水沖過,濕噠噠地貼著皮膚,又冷又黏。她連動動手指頭的欲望都沒了,只想就這么癱到地老天荒。
玻璃缸里那股泥土腥氣混著螳螂體液的味道好像還堵在鼻孔里,怎么甩都甩不掉。腦子里反復重播著那綠色大刀片擦過腰側的冰涼觸感,石頭砸進甲殼的悶響,還有噴濺到臉上的、溫熱的、帶著怪味的粘稠液體……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干嘔了幾下,只吐出一點酸水。
不知道癱了多久,可能幾分鐘,也可能幾個小時。展廳里的燈光似乎調亮了些,外面隱約傳來客人散場的嘈雜聲。她像具尸體一樣對一切充耳不聞。
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停在展示臺前。不用看也知道是張瑤。
段新紅連眼皮都懶得抬。
盒子被打開了。預想中電擊棒的威脅或者冰冷的訓斥并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食物的香氣?
那味道很復雜,帶著烤物的焦香,奶油的甜膩,還有水果的清新,混合成一股極具誘惑力的氣息,霸道地鉆進她因為過度疲憊和惡心而變得遲鈍的鼻腔。
段新紅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盒子里格外響亮。她艱難地偏過頭,睜開沉重的眼皮。
張瑤正站在盒子外,手里拿著一個異常精致的、只有她巴掌大的白瓷盤子。盤子里擺放著幾樣東西:一小塊烤得恰到好處、邊緣微焦的肉排,也就她指甲蓋大小,淋著深色的醬汁;兩三顆裹著巧克力脆殼、點綴著金色糖珠的球形甜點;還有幾片切得極薄、顏色鮮艷的水果,大概是草莓和獼猴桃。
這些東西被擺放得一絲不茍,像高級餐廳里的分子料理,每一處細節都透著“昂貴”和“用心”。
“你的獎勵。”張瑤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什么情緒,她把那個小盤子從投食口輕輕推了進來,放在段新紅面前。“王老板特意吩咐的。”
盤子是溫熱的。食物的香氣更濃郁了,像一只只小鉤子,撓著她的胃,她的理智。
段新紅看著眼前這盤堪稱藝術品的“大餐”,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渾身污泥干涸后留下的污跡,破爛不堪、沾著不明綠色液體的衣服,還有腰間那道還在隱隱作痛的傷口。
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猛地沖上頭頂。
獎勵?用差點被切成幾段、跟蟲子搏命換來的獎勵?這算什么?打一巴掌給顆甜棗?還是……馴獸師在表演結束后丟給獅子的那塊肉?
胃里因為饑餓而傳來的灼燒感越來越強烈。嘴巴里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口水。那烤肉的香氣,那巧克力的甜膩,都在瘋狂地誘惑著她。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像樣的東西了,每天不是糊狀豬食就是干硬飯粒。這盤東西,對她此刻的身體來說,是極度的渴望。
可她就是伸不出手。
腦子里有個聲音在尖叫:吃啊!快吃!你不是餓了嗎?這不是你以前最追求的生活嗎?精致,奢華!
另一個聲音在冷笑:看看你這副鬼樣子!像條搖尾乞憐的狗!他們把你丟進籠子跟怪物拼命,活下來了,施舍你點好吃的,你就感恩戴德了?你的骨氣呢?段新紅!你他媽以前騙人的時候那股勁兒呢?!
兩種念頭在她腦子里瘋狂撕扯。她的手微微顫抖著,懸在盤子邊緣,就是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