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紅像塊被污水泡發的抹布,癱在冰冷黏滑的維護走道上。惡臭已經腌入味了,從頭發絲到腳趾甲縫都散發著下水道特有的“芬芳”。她甚至懶得抬手擦掉糊在眼睛周圍的污泥,反正擦干凈了看到的也只是這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污穢。
餓過頭了,胃里只剩下一種麻木的空洞感,連帶著整個腹腔都隱隱作痛。渴還是渴,喉嚨像是被砂輪磨過,每一次吞咽都像在咽玻璃碴子。她歪過頭,看著走道邊緣下方那奔騰的、渾濁的污水,腦子里竟然冒出個荒謬的念頭——這水雖然臟得要命,至少是液體……
這念頭嚇得她一個激靈,趕緊把頭扭開。不行,底線還是要有的,雖然這底線已經低得快貼地皮了。
她掙扎著坐起來,背靠著冰冷潮濕、長滿滑膩苔蘚的管壁。不能停在這里。這條維護走道不知道通向何方,但總比吊在斜坡上或者掉進污水里強。得往前走。
她扶著墻壁,顫巍巍地站起來。腿軟得像面條,每邁出一步都需要巨大的毅力。走道很窄,僅能容她勉強通過,腳下是厚厚的、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油泥混合物,踩上去噗嗤作響,黏腳得很。
黑暗是主旋律。只有遠處偶爾某個檢修口或者裂縫透進來的一星半點微光,像吝嗇鬼施舍的硬幣,短暫地照亮一小片令人作嘔的景象,隨即又被黑暗吞噬。她就在這明滅不定、充滿腐敗氣息的通道里,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動。
不知走了多久,時間在這里毫無意義。她的意識又開始模糊,體力接近枯竭。好幾次她差點被腳下凸起的異物絆倒,或者滑倒在特別黏滑的地段。
就在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栽倒,再也爬不起來的時候,前方管壁的上方,似乎出現了一個不一樣的光點。
不是那種灰白的、來自地面世界的微光。這個光點帶著點……溫暖的黃色調?而且看起來不像從極高處透下,似乎就在管壁的某個地方,離她不算太遠。
是錯覺嗎?是餓昏頭產生的幻覺?
她停下腳步,使勁眨了眨眼睛,又晃了晃昏沉的腦袋。光點還在那里,穩定地散發著柔和的黃光。
不是幻覺!
希望,這個早已被她丟棄在某個污水泥潭里的東西,居然又像條奄奄一息的魚,在她心湖里撲騰了一下。
她加快腳步,朝著光點的方向挪去。越靠近,看得越清楚。那黃光來自管壁上一個碗口大小(對她而像是探照燈)的破損處。不是裂縫,更像是什么東西從外部擊穿了管壁,留下一個邊緣參差不齊的洞口。溫暖的光線就是從那個洞口里流淌出來的。
而且,空氣中那股濃烈的惡臭,在這里似乎也淡了一些,被一種……干燥的、帶著灰塵的氣息稍微沖散了些。
洞口那邊是什么?另一個世界?
她走到洞口下方,仰起頭。洞口離走道地面大概有她三四個人那么高,內壁粗糙,布滿了水泥碎渣和裸露的、銹跡斑斑的鋼筋頭,像是可以攀爬。
爬上去!必須爬上去!
這個念頭給了她最后的力量。她活動了一下凍得僵硬的手指,深吸一口氣(依舊很臭),開始向上攀爬。
管壁濕滑,著力點很少。她必須像只真正的壁虎,全身緊貼著粗糙的水泥表面,用手指死死摳住任何一點微小的凸起,用腳尖尋找著支撐。斷裂的鋼筋頭劃破了她的手掌和小腿,冰冷的疼痛感反而讓她精神一振。
爬得很慢,很艱難。好幾次她腳下一滑,整個人懸空,只靠雙手死死抓住凸起,心臟嚇得漏跳好幾拍。她咬著牙,一點點把自己重新拉回去,繼續向上。
離洞口越來越近了。她已經能清晰地看到洞口邊緣粗糙的水泥斷面,能看到從里面透出的、溫暖得讓人想哭的黃色光線。甚至……能聞到一股更明顯的、干燥的灰塵氣味,還夾雜著一絲極淡的……食物的香氣?可能是幻覺,但這幻覺讓她口水瘋狂分泌。
最后一段距離!她手腳并用,用盡殘存的全部力氣,猛地向上一躥,雙手扒住了洞口的邊緣!
粗糙的水泥邊緣硌得她生疼,但她死死扒住,不敢松手。她喘息著,小心翼翼地,把腦袋探出了洞口。
眼前豁然開朗!
不再是冰冷、潮濕、惡臭的管道,而是一個……相對干燥、溫暖的空間。
這里像是一個老舊建筑的夾層,-->>或者廢棄地下室與下水道之間的結構空隙。空間不大,地面是積滿厚厚灰塵的水泥地,角落里堆放著一些看不清原貌的、被遺棄的雜物破爛,上面都覆蓋著歲月的塵埃。空氣中漂浮著無數細小的灰塵顆粒,在從更高處某個未知縫隙透進來的、那束溫暖的黃色光線中,像金色的精靈般緩緩舞動。
那束光,是真正的、人造的光!雖然不知道來源,但它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讓段新紅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