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種緊繃的安靜。只有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和秋初霽自己那沉重而陌生的心跳聲,在死寂中無限放大,敲打著他脆弱不堪的神經。
隨后的數日,對秋初霽而,無異于在鋒利的刀刃邊緣蹣跚前行,每一步都如受酷刑。
他猶如一名笨拙的演員,被迫演繹一個全然陌生的自我。佟遠山的身體在頂尖醫療團隊的精心護理下,以一種堪稱“奇跡”的速度恢復著。
他能感覺到力量在緩慢地回到這具衰老的軀干,手腳不再那么沉重如鐵,呼吸也順暢了許多。語功能也在逐步恢復,從最初的含混音節,到能斷斷續續吐出幾個簡單的詞語。
“水……”
“嗯……”
“好……”
他像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重新學習著說話。每一次開口,都伴隨著巨大的心理壓力,生怕多吐露一字,多流露一眼神,便會將自己那荒誕不經的靈魂袒露無遺。
佟振邦幾乎每天都來,處理完繁忙的集團事務,便守在他床邊。父子間的對話極其有限。
佟振邦會匯報一些集團的重要動向,語氣恭敬中帶著請示。秋初霽只能費力地聽著,用最簡短的“嗯”“好”“知道了”來回應,或者干脆閉上眼睛,表示疲憊。
佟振邦眼中的疑慮,宛若冬日里日漸累積的厚雪,日復一日,愈發沉重。他看父親的眼神,越來越像是在審視一個充滿謎團的陌生人。
佟萱姿則是這冰冷病房里唯一的光源。她似乎完全沉浸在爺爺“奇跡生還”的巨大喜悅里,毫無保留地釋放著她的愛和關切。
她會輕聲細語地給“爺爺”讀財經報紙(秋初霽聽得云里霧里),會笨拙地削著進口水果(雖然削得坑坑洼洼),會絮絮叨叨講一些學校里的趣事或者抱怨課業的繁重。
她緊握著‘爺爺’的手,那份源自心底的溫暖與信賴,如同暗夜中的明燈,照亮了秋初霽在這陌生軀殼內、在這危機四伏的世界中的前行之路,成為他未至崩潰邊緣的唯一依靠。然而,這份慰藉也伴隨著巨大的負罪感,像毒藤一樣纏繞著他的心——他偷走了本該屬于真正佟遠山的愛。
柳曼和佟振宇偶爾也會來“探視”。柳曼手捧精致花束,攜帶昂貴補品,笑容可掬,辭溫婉,卻難掩其目光中的寒意,每一次假意的關懷,都讓秋初霽如芒在背。
佟振宇心不在焉,寥寥數語敷衍了事,眼神游離,仿佛正期盼著什么未知的到來。
時間在藥味彌漫、儀器嘀嗒、佟振邦的沉默凝視與佟萱姿的溫柔細語中,悄然且沉重地流逝。
秋初霽像一個被困在琥珀里的蟲子,被動地接受著一切,努力地適應著這具新的軀殼,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每一天都在恐懼被識破的深淵邊緣掙扎。
直到第五天的下午。
病房的門被輕輕敲響,隨即推開。進來的除了佟振邦,還有一個穿著剪裁極其考究的深灰色西裝、提著一個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黑色硬殼公文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