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地沿著來時的青石板小徑往回走,綏園的晨霧已徹底散盡,陽光穿過古樹的枝葉,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昨夜經歷的詭異與溫情還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桂乃芬和素裳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有墨徊依舊步履平穩,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尋常的寫生。
剛穿過那片低矮的松林,接近綏園的外圍區域,兩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前方的月洞門旁,恰好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為首的女子一身十王司標志性的玄黑制服,氣質冰冷,像一具行走的人偶。
她有著一頭利落的黑色短發,面容姣好卻毫無表情,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正銳利地掃視著三人,尤其是他們身上沾染的、屬于綏園深處特有的陰冷氣息和幾不可察的歲陽殘留。
正是十王司的判官之一——雪衣。
她腰間懸掛的令牌和手中扣著的幾枚幽光閃爍的符箓,散發著不容置疑的肅殺之氣。
在她身后半步,一個嬌小的身影正怯生生地探出半個腦袋。那是個有著柔順抹茶綠色長發和下垂狐耳的狐人少女,正是十王司的見習判官藿藿。
她那大眼睛里此刻盛滿了緊張和好奇,小手緊緊攥著雪衣的衣角,身體微微發抖。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后一條蓬松的,同樣呈現翠綠色的大尾巴正不安地左右搖擺著,尾巴尖甚至有些炸毛。
更詭異的是,那尾巴頂端竟隱隱浮現出一張模糊的,帶著不耐煩表情的獸臉虛影——正是她體內封印的強大歲陽“尾巴”。
“站住!”雪衣的聲音如同冰珠落地,清脆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她上前一步,目光如電般鎖定了看起來最可疑的墨徊——大概是他身上那股過于平靜的氣場與綏園的詭異格格不入。
“爾等何人?竟敢擅闖綏園禁地,攪擾亡魂清靜!”
她另一只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玉兆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召喚幽府武弁前來拿人。
藿藿嚇得“嗚”了一聲,整個人都快縮到雪衣背后去了,她那條尾巴上的虛影則呲了呲牙,發出低低的威脅性嘶鳴。
氣氛瞬間緊繃!
桂乃芬和素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完了,撞槍口上了!十王司抓現行!桂乃芬腦子里瞬間閃過“直播間被封”、“仙舟通緝令”、“蹲大牢”等可怕畫面。
素裳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雖然知道不能跟十王司動手,但云騎軍的本能讓她進入了戒備狀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墨徊動了。
他沒有絲毫慌亂,甚至腳步都沒停,只是極其自然地抬起手,亮出了自己的手機。
屏幕是亮著的,上面清晰地顯示著一個聊天界面——對方的頭像赫然是一只雪獅子!
聊天記錄的最頂端是景元發來的信息,內容大致是:“綏園近來異動頻繁,恐有歲陽殘余作祟,勞煩墨徊小友得空時前往查看一二,無需驚動十王司,所見所感,如實告知即可。”
“景元拜謝。”
下面還有墨徊簡潔的回復:“收到。”
墨徊就這么平靜地把屏幕對著雪衣晃了晃,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今天天氣不錯:“雪衣判官?不必緊張。”
“我非擅闖,只是應景元將軍所托,順路過來看看情況。”
他的目光掃過雪衣按在通訊法器上的手,又補充了一句,“將軍的意思是,低調行事。”
雪衣那冰冷銳利的目光瞬間釘在了屏幕上,仔細掃過那簡短卻分量十足的對話。
景元將軍的名頭在仙舟羅浮就是一塊金字招牌,尤其是涉及綏園這種敏感地帶,將軍有特殊安排也并非不可能。
她按在通訊法器上的手指微微松開了些,但審視的目光并未完全放松,轉向墨徊:“星穹列車的人?”
“是。”墨徊坦然點頭,收回了玉兆。
桂乃芬和素裳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內心瘋狂刷屏。
桂乃芬:???!!!墨徊哥你什么時候搭上將軍的線了?!我們怎么不知道?!合著你有尚方寶劍?!
素裳:……(震驚到失語)所以我們是跟著有后臺的混進來的?不會被抓了?
雪衣身上的冷冽氣勢明顯收斂了一些,但公事公辦的姿態未變:“既如此,墨徊先生可有所發現?綏園深處氣息異動,似有歲陽殘留剛剛消散。”
墨徊推了推眼鏡,簡意賅地將昨晚至今晨的經歷講述了一遍:偶遇自稱曇華的小女孩、戲臺聽曲、廂房遇詭、狐眠冢發現墓碑、以及最終小曇——那個依附遺物鏡子、因執念而存續的純凈歲陽——歸還鏡子并安然消散的整個過程。
他的敘述極其客觀,沒有添加任何主觀渲染,只陳述事實,包括曇華無影、鏡中無像、歲陽自述被“關押”的經歷以及最后純粹的思念與告別。
“……她自稱小曇,執念已了,自行消散。”
“臨別前表示會在此地等待十王司收容,安眠后或可在夢中再會故人。”
墨徊最后總結道,目光平靜地看向雪衣,“那面作為核心的鏡子,已融入墓碑基座。”
整個講述過程中,雪衣一直面無表情地聽著,但那雙銳利的黑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尤其是在聽到小曇最后的愿望時,她捏著符箓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而躲在雪衣身后的藿藿,反應則要直接得多。
她聽著墨徊的講述,翡翠色的大眼睛越瞪越圓,里面迅速蓄滿了淚水。
當聽到小曇哭著說“歲陽只會附身害人……可我學會的只有想念”時,藿藿再也忍不住,“嗚哇”一聲哭了出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
她身后那條蓬松的綠尾巴也停止了炸毛和低吼,反而有些無措地輕輕卷過來,蹭了蹭藿藿的臉頰,尾巴尖上那張模糊的獸臉虛影也罕見地露出了一絲……大概是別扭的安慰表情?
“嗚……好、好可憐……”藿藿抽噎著,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小曇……她只是想朋友了……”
同為體內封印著強大歲陽的存在,藿藿對小曇的處境和情感似乎有著更深的理解和共情。
雪衣沉默了片刻,目光掃過墨徊、桂乃芬和素裳,尤其是在桂乃芬手里的玉兆上停留了一瞬。
桂乃芬立刻會意,一個激靈,趕緊把玉兆藏到身后,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判官大人放心!直播……呃,信號不太好,關鍵部分都沒錄上!真的!”
“我回去就刪掉!保證不傳播封建迷信……啊不是,是保證維護綏園安寧!”
雪衣沒理會桂乃芬的保證,她的視線最終落回到墨徊身上,聲音依舊清冷,但已無最初的肅殺:“此事,十王司會接手后續處理。景元將軍那里,也請墨徊先生如實稟報。”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狐眠冢的方向,語氣似乎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緩和,“至于那殘留的……思念核心,我們會妥善收殮。”
這算是認可了墨徊的解釋,也放過了他們擅闖綏園的行為。
桂乃芬和素裳同時松了一口氣,感覺后背都出了一層冷汗。
“自然。”墨徊微微頷首。
雪衣不再多,對藿藿低聲道:“走了,去處理善后。”
藿藿趕緊擦了擦眼淚,怯生生地應了一聲“是”,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墨徊三人,尤其是還在后怕的桂乃芬和素裳,才小步跟上雪衣,兩人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門后,朝著狐眠冢的方向而去。
直到那兩道代表著十王司的黑色身影徹底看不見了,桂乃芬才夸張地拍著胸口大口喘氣:“我的媽呀!嚇死我了!雪衣判官那眼神,我感覺我半只腳都踏進幽府了!墨徊哥,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景元將軍的私活兒都敢接,路子也太野了!”她心有余悸,又充滿劫后余生的興奮。
素裳也長舒一口氣,拍了拍墨徊的肩膀,由衷道:“謝了,墨徊哥!要不是你,今天這事兒可就鬧大了。”
她想起剛才雪衣的威壓,還有點后怕。
墨徊只是推了推眼鏡,目光平靜地看向綏園出口的方向,仿佛剛才的小小風波不值一提。
陽光落在他身上,在地上拖出一道清晰的影子。
“走吧。”他再次說道,邁開了腳步。這一次,他的聲音似乎比之前更輕,卻又帶著某種塵埃落定后的釋然,“……執念已安息。”
然后他就沒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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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綏園深處的告別之后,墨徊、桂乃芬和素裳的“捉鬼小隊”在仙舟網絡上意外地小火了一把。
雖然桂乃芬最終刪掉了大部分“高能”內容,但“綏園探險遇歲陽真情告白”的標題加上她繪聲繪色的口播——隱去了關鍵細節,還是吸引了不少獵奇和感性的觀眾。
為了維持熱度以及桂乃芬的直播事業,也為了探索仙舟更多“未解之謎”,這個臨時小隊竟也保留了下來——在景元的幫助下和十王司判官合作了。
不過,墨徊顯然不是那種熱衷沖在第一線的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