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信件帶來的困惑、隱秘的慰藉、以及無法回應的沉重感瞬間翻涌上來,混雜著此刻被侵入私人領域的警覺。
他伸出手,指尖帶著沐浴后微涼的水汽,觸碰到信封。
那熟悉的、毫無標識的紙張,帶著一種無法喻的重量。
他幾乎是立刻將它拿起,拆開封口的動作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
取出里面同樣素凈的信紙,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依舊是那簡潔的問候。
但緊接著的內容,卻將他瞬間拉入一個截然不同的、冰冷刺骨的世界。
“仿佛要凍結靈魂的雪”、“天空裂開了巨大的口袋”、“無窮無盡、沉重的白”、“死寂的蒼茫”、“狂風卷著雪沫如同困獸般的嘶吼”、“積雪深可及膝”、“呼出的氣息瞬間凝結”、“世界被凍僵的白色巨獸吞沒”……
白厄的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捏皺了信紙的邊緣。
瞳孔里充滿了驚愕與難以置信的困惑。
雪?如此極端、如此殘酷的冰雪世界?這與他所知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
翁法羅斯四季如春,哀麗密榭永恒溫暖。
他腦海中努力勾勒著信中所描繪的景象,那無邊無際的白,那深入骨髓的寒,那幾乎滅絕生機的死寂……這真的是存在于這個世界中的某個角落嗎?
寫信人……又去了一個如此可怕的地方?
他繼續讀下去。
寫信人描繪了在那絕境中圍爐共享“火鍋”的溫暖,那沸騰的紅湯如同熔巖,驅散嚴寒,帶來珍貴的慰藉。
白厄能感受到字里行間傳遞過來的那份在極端環境下對溫暖的珍視和分享的善意,這讓他冰冷的心室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絲微弱的暖意。
然后,是更深的探索——進入城市的地下,那“更寒冷的地方”。
醫生溫暖的手,長官銀灰色的長發和肩負的重任……并肩作戰,終結帶來無盡寒冬的源頭……希望的火種在凍土下點燃……
白厄的眉頭深深蹙起。
信中的描述雖然隱去了所有具體信息,但那“終結寒冷的由來”、“恢復需要漫長歲月”的核心事件,透露出寫信人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關乎一地存亡的巨大危機!
他不僅參與了,還發揮了關鍵作用!
尤其當信中寫到“母親教我的東西都派上了用場——她真厲害!”,以及提到朋友們“一個個的很勇敢”、“不求名利,只希望世界多一份美好”時,白厄能清晰地感受到寫信人語中那份由衷的敬佩、自豪以及對純粹信念的堅守。
這與他印象中那個在信中傾訴單相思、帶著點藝術生憂郁氣質的形象,似乎有了某種微妙的成長和蛻變。
他變得更加……堅韌,更有力量感了。
信的末尾,依舊是那份跨越時空的關切:
“那么你呢?……眉宇間是否還凝結著揮之不去的疲憊?
肩上的重量,是否稍輕了一些?請務必保重身體……愿你身邊總有朋友相伴……”
這直抵心靈的詢問,像一根溫柔的羽毛,輕輕拂過白厄心中最沉重、也最無人問津的角落。
疲憊?重量?他下意識抬手,揉了揉酸脹的眉心。
奧赫瑪的寂靜此刻仿佛被無限放大,映襯著他無邊無際的孤獨。
朋友相伴?他藍色的的眼眸掠過一絲極淡的自嘲。
他的位置,他的道路,也許注定是孤獨的。
最后,依舊是那句如同咒語般的話語:“我在這里,等你回來。”
落款:“凍土之上跋涉的旅人”。
“于微光閃爍的地下回廊”。
又是一個充滿陌生感、帶著冰冷與神秘氣息的地名。
白厄緩緩放下信紙。
他沒有立刻將它收起,而是就那樣坐在床邊,任由濕發的水滴沿著脖頸滑落,浸濕了絲質的睡袍。
月光靜靜流淌,照亮他半邊側臉,另一半則隱在陰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眼眸久久凝視著信紙上那熟悉的字跡,仿佛要穿透紙背,看清那個在冰天雪地中跋涉、在絕望深淵中戰斗、卻又始終記掛著一個遙遠黃金囚籠中身影的“旅人”的模樣。
困惑依舊如濃霧般彌漫——他是誰?他在哪里?
他如何能跨越這么遠的距離傳遞這些信息?
那“凍土”、“地下回廊”又在何方?
但這一次,除了困惑,一種更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悸動在心底悄然滋生。
寫信人描繪的冰雪世界是如此的陌生而殘酷,他分享的戰斗與成長是如此的驚心動魄,他傳遞的關切又是如此的……真實而熨帖。
這封信不再是單純的傾訴,更像是一扇窗,讓他窺見了一個截然不同充滿艱難險阻卻又閃爍著人性光輝與成長勇氣的世界。
那個“旅人”的形象,在他心中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生動。
“凍土之上跋涉的旅人……”白厄低聲重復著這個落款,指尖輕輕拂過那行字。
他無法回應,無法理解,更無法觸及。
但這封來自未知雪原的、帶著冰冷氣息與灼熱信念的信件,卻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沉寂如古井的心湖中,蕩開了一圈圈細微卻持久的漣漪。
他將這第二封信,與前一封一樣,小心翼翼地、珍而重之地疊好,收進了那個只屬于這些信件的隱秘抽屜深處。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信紙的涼意,而信中所描繪的、異鄉雪原上圍爐的暖意,以及那份不求回報、只為世界多一份美好的純粹信念。
卻仿佛穿透了遙遠的壁障,在這奧赫瑪冰冷的黎明里,在他孤獨的心室中,留下了一抹難以喻的、微弱的溫熱。
白厄躺下,拉過絲被,卻久久無法入眠。
窗外的樹影搖曳,而他的腦海中,卻反復回響著風雪呼嘯的聲音,以及那句跨越了冰冷宇宙的、溫柔的問候:
“你還好嗎?”
小劇場:
阿哈信使,使命必達!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