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設想過無數種答案:朱允熥可能會放棄,可能會強行辯駁,可能會打腫臉充胖子說“我都懂”。
可他萬萬沒料到,朱允熥會如此坦蕩地承認“我不會”,還敢直接說“您教我”。
“哈哈哈!”可錯愕過后,朱元璋仔細回味這話,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爽朗地震得殿內梁柱都微微發顫,他用手指著朱允熥,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這小子……你小子真是機靈如鬼!”
朱允熥也跟著笑,笑得有些靦腆,仿佛不好意思般撓了撓后腦勺。
朱元璋見他這模樣,笑得更歡了,好一會兒才收斂笑意,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
“你說得對,年輕就是資本,什么都能學,一切都還來得及。誰生下來就會當皇帝?都是一步步學,一點點磨出來的。”
“就像咱,”朱元璋的眼神飄向遠方,語氣里帶著幾分追憶,“當年咱也什么都不會,是被元兵逼得沒辦法,才參加了紅巾軍。
一開始連怎么握刀都不知道,只能跟著老兵學;后來帶兵打仗,不懂戰術,就一點點觀察,一點點試,錯了就改,不懂就問身邊的謀士。”
“后來覺得光會打仗不夠,還得懂文墨、知歷史,不然會被人笑話,也治不好天下。
咱就請了宋濂先生教咱讀書,教咱看《史記》《漢書》,教咱兵法要訣。
登基后,朝堂的攤子更大了,官員多了,心思也雜了,咱就慢慢觀察,慢慢琢磨——怎么分化他們,怎么拉攏他們,怎么用威恩并施讓他們聽話,都是一點點磨出來的。”
他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力道比之前輕了些,語氣里滿是期許:“所以啊,你小子說得不錯,甭管現在會不會,先得有這心氣。
只要有心氣,只要肯學,肯堅持,就沒有學不會的事——無非是多花點時間罷了!
咱對你這回答,很滿意!”
朱允熥聞,也顧不上肩膀傳來的陣陣發麻,眼睛一亮,欣喜地看著朱元璋:“那皇爺爺現在就冊封孫兒為皇太孫吧!”
朱元璋:“……”
方才還滿是笑意的臉,瞬間收斂得干干凈凈。
朱元璋一臉無語地看著朱允熥,眼神里滿是“你這小子給點顏色就想開染坊”的無奈!
自己這一輩子謙虛謹慎,怎么就有這么個不要臉的孫子?
見朱允熥還想再說,朱元璋沒好氣地抬手打斷:
“現在冊封你為皇太孫,絕無可能……不過你也別氣餒,咱會為你設下考驗與磨礪,只要你能一一通過,這儲君之位,自然是你的。”
他頓了頓,眼神里多了幾分制衡的深意:“而且,這考驗不是你一個人的——你得與你二哥朱允炆公平競爭,咱是最終的裁判,誰做得好,誰就有資格接這江山。”
朱允熥被看得有些訕訕,連忙收起那點急切,小心翼翼地問:“那皇爺爺,您為孫兒準備的考驗,是什么?”
朱元璋笑而不語,反而說起另一件事:“不過今日你表現不錯,咱可以先封你為王。”
“真的!”朱允熥大喜過望。
他之前不過是個郡王,現在封親王他自然是高興的。
朱元璋笑瞇瞇地點頭:“往后你便是吳王了!”
噌!
朱允熥瞬間起身,面色微微潮紅,神色激動,重重揮舞手臂。
吳王啊…如今在金陵,諸王以吳王為尊!
老朱未登基之時的王號就是吳王,如今卻給了自己……嘿嘿!
任憑朱允熥有著超越這個時代所有人的見識也不由自主地激動興奮起來。
見他如此高興,朱元璋卻潑了盆冷水:“咱也要給你允炆二哥封王,封獻王!”
朱允熥聞,激動的神色收斂,看了眼老朱。
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共同競逐儲君位嗎?也是提醒自己,別太得意忘形!
深吸一口氣,朱允熥忽然笑道;“那倒是要提前恭喜二哥了。”
朱元璋又愣了一下,再次意外朱允熥的反應!
朱允熥見狀,笑了笑,道:“孫兒不是說過嗎,不管發生什么,孫兒與允炆二哥都是親兄弟,兄弟鬩于墻,外御其悔。打斷骨頭連著筋呢。二哥也能封王,孫兒為他感到高興!”
朱元璋嘴角動了動,一時間居然無法說什么。
按道理朱允熥有如此心胸,他該感到開心才是。
可一想到給朱允炆的本該是儲君之位,突然變成王位,朱元璋就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心情了。
因為他真不知道,朱允熥是在真心祝福還是在幸災樂禍…
過了好一會朱元璋才又道:“你今日兵行險招,拖延了咱立儲的時間,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接下來,你便去文華殿參政吧,先從最基礎的學起,看看奏折怎么批,政務怎么處理。”
“哦對了,”他補充道,語氣里帶著幾分刻意的平衡,“你二哥也會去文華殿學習,你們倆一起學,一起看。”
朱允熥的嘴角悄悄扯了扯,合著還是要跟朱允炆“同班”,不過他也沒抱怨,反而拱手謝恩:“謝皇爺爺恩準孫兒參與政務!”
“別高興得太早,”朱元璋擺擺手,語氣里帶著警告,“咱讓你去文華殿,不是讓你參與處理政務,只是讓你旁觀學習,記著怎么看奏折、怎么分析政務。若是表現不佳,讓咱看出你不用心……呵呵,那你這‘參政’的機會,也就沒了。”
話沒說完,可威脅的意味不而喻。
但朱允熥卻毫不在意——他有“過目不忘”的技能,學習政務簡直是開了掛,還怕學不會?
見朱允熥臉上沒有半分懼色,反而透著自信,朱元璋眼底也多了幾分期待。
最后,他擺擺手:“你先回去準備吧,東宮你也不用住了,吳王府一直空著,里面的陳設都齊全,你搬過去住便可。”
朱允熥頓時大喜——之前住在東宮,處處受呂氏母子的掣肘,怎么住怎么不舒坦,如今終于有了自己的地盤,自然開心。
他連忙躬身謝恩,轉身快步離去,青綢袍角在殿內劃過一道輕快的弧線。
朱允熥離去沒多久,一道黑影從殿后屏風后走出——正是錦衣衛指揮使蔣瓛。
他捧著一卷畫軸,緩步走到朱元璋身側,躬身遞上:“陛下,這是奉天殿前,二皇孫與三皇孫相擁時的情形,還有他們當時的對話,都記錄在此。”
朱元璋接過畫軸,緩緩展開。
畫卷上,朱允熥與朱允炆相擁的模樣栩栩如生,旁邊還用小楷密密麻麻記著兩人的對話,一字一句記錄得清清楚楚,沒有絲毫錯漏。
朱元璋快速掃完,忽然低笑一聲,那笑聲里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是看穿了兩人的“戲碼”。
“你覺得這倆孩子,是真的兄友弟恭?”朱元璋抬頭看向蔣瓛,語氣隨意。
蔣瓛神色一緊,連忙跪倒在地,頭也不敢抬:“臣乃外臣,不敢妄議皇孫殿下的行。”
“你啊……”朱元璋搖搖頭,也沒勉強他,只是又低頭看了幾遍畫卷,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輕聲呢喃:“還真是‘兄友弟恭’啊……”
……
與此同時,東宮的寢殿內,氣氛卻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呂氏聽完那小太監添油加醋的稟報——從朱允熥獻面,到朱元璋開懷大笑,再聯想到朱允炆匯報的今日在朝堂上朱允熥的表現,她原本姣好的面容瞬間覆上一層寒霜,指節死死攥著手中的素色帕子,帕角都快被捏爛,眼底滿是怨毒。
朱允炆垂著頭,手指摳著紫檀木桌的邊緣,指甲都泛了白,臉色比宣紙還白,半天沒說一句話。
他怎么也沒想到,朱允熥不過獻了一碗面,說了一些奉承的話,就能得到皇爺爺如此看重……
原本以為“儲位暫緩”只是暫時的,皇太孫之位終歸會是他的。
可現在看來,朱允熥已經實實在在地威脅到了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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