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云緩緩點了點頭,臉上終于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容,“或許朱允熥他本人也并不愿意在朝中掀起大規模的腥風血雨,此次斬殺齊泰,很可能只是因為齊泰的所作所為觸碰了他的底線,他不得不亮出自己的刀鋒與獠牙,用齊泰的性命來向朝中所有人證明,他這個皇太孫絕非軟弱可欺之輩,誰要是敢招惹他,就必須做好付出慘痛代價的準備。”
道衍和尚贊同地點了點頭:“王妃所正是如此。無論是陛下還是皇太孫,都有意控制此次風波的波及范圍,做到‘鬧而不破’——雖有動蕩卻不破壞朝局穩定;‘殺而不牽’——只懲處首惡卻不牽連太廣;‘動而不亂’——雖有變動卻不引發混亂。這二人的手段,實在是高明啊!”
朱棣輕輕松了口氣,隨即又帶著幾分惋惜和不甘說道:“只可惜了高熾好不容易打下的基礎,本以為這次真的能夠與獻王一方成功聯手,共同對抗朝中的其他勢力,屆時定然會有所收獲。卻萬萬沒有想到,這聯盟的想法還未萌芽,八字都還沒一撇,就已經宣告破產了,實在是讓人深感遺憾,說出去恐怕還要徒增他人的笑柄啊!”
道衍和尚與徐妙云聞,都不由得無奈地搖了搖頭。
事與愿違,天意弄人,很多時候,時間和局勢往往并不站在他們這一邊,即便心中再有不甘,也只能接受現實。
“說來說去,還是朱允熥這小子的手段太過厲害霸道了些,往往能夠一擊斃命,不給對手留下任何喘息和反應的時間,這才讓局勢如此迅速地朝著對我們不利的方向發展。”徐妙云如此感嘆道,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
道衍和尚也深表認同,神色凝重地補充道:“不僅如此,此人年紀輕輕,卻能做到面若平湖、心有驚雷,平日里看似不動聲色,可一旦出手便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其手段更是雷霆萬鈞、干凈利落。更難得的是,他思慮極為周全縝密,即便取得勝利也從未被勝利沖昏頭腦,始終保持著一顆清醒睿智的頭腦,不驕不躁,既不過分高調張揚,也不過于低調隱忍,總是給人一種高深莫測、難以揣測的感覺。”
“嘶——”聽到道衍和尚對朱允熥如此高的評價,朱棣與徐妙云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滿是震驚之色。
朱棣更是忍不住齜牙咧嘴,難以置信地問道:“連大師您都對他有如此評價嗎?難道這朱允熥真的有如此厲害?”
徐妙云也將目光投向道衍和尚,眼神中充滿了詢問之意,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更確切的答案。
道衍和尚沒有絲毫掩飾,反而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的確如此。老衲自認為一生閱人無數,即便是當今陛下,老衲也能窺探到幾分其心思脈絡。可面對皇太孫朱允熥,老衲卻是真的有些茫然無措了。此人的面相、氣度、命數、手段以及心計謀略,全都遠遠超出了老衲的預料,讓老衲根本看不透、看不清。每每試圖推演他的命格運勢,總會感覺有一層厚重的迷霧遮擋在前,根本無法看清其真實脈絡。”
朱棣與徐妙云不由得張大了嘴巴,臉上寫滿了震驚——這竟然是道衍和尚能說出來的話?
想當初,道衍和尚自信滿滿,自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儒、釋、道三教之理,深諳陰陽推演之術,自認天下間沒有他看不懂的人、解不開的事。
可如今,他竟然親口說出看不懂一個年輕晚輩的話,這怎能不讓人感到震動和驚悚?
若是連道衍和尚都看不透朱允熥,那豈不是意味著,往后他們與朱允熥作對,將再也沒有任何可乘之機,只能被動挨打?
想到這里,朱棣的面色不由得一垮,心中充滿了沉重之感。
徐妙云也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看著道衍和尚無比認真地問道:“大師……您方才所說的話,都是認真的嗎?并非危聳聽?”
道衍和尚陷入了沉默,他自然明白朱棣與徐妙云心中的擔憂所在。
可此時此刻,他的內心也同樣不平靜——他并沒有撒謊,他是真的有些看不懂朱允熥。
此人就如同籠罩在一層厚厚的迷霧之中,朦朦朧朧、虛虛實實,讓人根本無法看清其真實面目,也無法揣測其真實心思。
道衍和尚甚至隱隱覺得,若是強行想要看透這層迷霧,窺探朱允熥的真實底細,自己或許會遭受極為強烈的反噬。
道衍和尚的沉默,讓朱棣的面色變得越發沉重,徐妙云也不由得感到了事情的棘手和兇險。
過了好一會兒,徐妙云終于忍不住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猶豫和試探:“既然如此,那我們先前制定的計劃,還要繼續下去嗎?若是真的沒有任何把握,對朱允熥的忌憚之心又如此之深,不如就此放棄吧。趁著現在事情還沒有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們還有回頭的機會!”
道衍和尚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再等等……或許用不了多久,老衲就能看清朱允熥到底是何方神圣,摸清他的底細了。”
朱棣心中也同樣不甘心,他猛地一拳捶打在面前的案幾上,案幾上的茶杯都被震得微微晃動,他咬牙切齒地冷聲道:“本王伏低做小、隱忍蟄伏了這么多年,難道大哥朱標不在了,等將來父皇也百年之后,本王還要向一個晚輩俯首稱臣、跪下叩首嗎?”
“無論如何,本王也不能繼續忍受這樣的屈辱!是死是活,本王都要放手一搏,為自己爭奪一次那至高無上的權力!”
朱棣此刻已然想明白了:與其在這里胡思亂想、自尋煩惱,不如一心一意地積蓄力量,等待將來的最佳時機。
即便到時候真的失敗了,那也能算得上是壯烈而死,總好過一輩子茍且偷生,受那寄人籬下的屈辱!
聽出了朱棣語氣中的堅定與決絕,徐妙云不由得苦笑一聲,她知道此刻再說出任何潑冷水的話,都只會適得其反。
于是她不再多,反而收斂了臉上的憂色,展露笑顏,語氣堅定地說道:“殿下就該保持這般勇往直前、絕不后退半步的氣勢!臣妾相信殿下定然能夠成就大業!”
道衍和尚深深看了一眼朱棣,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之色,忽然也笑了起來,語氣中帶著幾分豪邁:“說起來,當初還是老衲這個老不修,勸說殿下走上這條圖謀大業的不歸路。如今既然殿下能夠有這般氣勢無雙、勇往直前的決心,那老衲自然不能拖殿下的后腿,必定全力相助。”
“殿下盡管放心便是,朱允熥再怎么厲害,終歸也只是一個凡人。只要是人,就必然會有缺點和破綻。只不過是發現這些缺點和破綻的時間早晚而已,想要看清他的真實面目,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殿下盡管放手去做,積蓄力量、招攬人才,剩下的謀劃布局之事,就交給老衲來處理便可!”
道衍和尚的話語之間,重新恢復了往日里那種風輕云淡、胸有成竹、謀略天下的風姿。
他的這番話,給予了朱棣與徐妙云極大的信心,讓兩人心中的擔憂消散了大半。
最后,朱棣轉頭對徐妙云吩咐道:“王妃,你即刻回信給妙錦和增壽,告訴他們不必驚慌失措,眼下的一切都還在我們的計劃掌控之中,讓他們繼續蟄伏待機,暗中收集朝中的各種信息,切勿輕舉妄動。”
“另外,務必轉告高熾,讓他在京城之中多順從皇太孫朱允熥一些,盡量討得朱允熥的信任和歡心。若是有可能的話,最好能夠打入朱允熥的核心圈子,成為他的心腹之人,這樣才能收集到更多關于朱允熥的核心信息,為我們日后的謀劃提供助力。”
徐妙云聞,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她心中很想質問朱棣,難道真的一點都不顧及兒子朱高熾的死活嗎?
讓朱高熾去接近心機深沉、手段狠辣的朱允熥,無異于讓他置身于龍潭虎穴之中,稍有不慎便會性命難保。
但看著朱棣那堅定決絕的眼神,徐妙云最終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只是默默點了點頭,沉聲應道:“臣妾明白,這就去安排。”
道衍和尚也看了一眼朱棣,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但最終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微微頷首示意。
……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山西太原城,同樣是一座固若金湯的雄城,更是鎮守雁門關的九邊重鎮之一。
自古以來便有這樣的說法:若想奪取天下,必先奪取山西太原。
因為從地勢上來看,太原地處高原之上,居高臨下,俯視四方,占據了極為有利的地理優勢。
從太原出兵,無論是攻打北平、西安、洛陽、開封、汴梁等重鎮,還是席卷整個中原地區,都可謂是勢如破竹、輕而易舉。
反之,若是想要從其他地方攻打太原,則難如登天,需要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太原的地理位置實在太過優越,即便到了明朝時期,這種地理優勢也未曾減弱——要知道,明太祖朱元璋可是歷史上第一個從南向北成功統一全國的帝王,當年的北伐之戰也是極為順利。
可即便如此,也無法否認太原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當年朱元璋派遣徐達和常遇春北伐之時,便是先率軍攻克了河南、河北等地,掃清了太原周邊的障礙之后,才集中兵力攻打山西太原,最后才揮師北上,攻破元大都北平。
否則的話,只要太原還在元朝軍隊的掌控之中,元順帝就未必會輕易棄城而逃,明朝統一全國的進程也會因此大大延緩。
總而之,與北平相比,太原的地理位置絲毫不遜色,甚至在戰略意義上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這座戰略要地如今的主人,正是晉王朱棡。
就在朱棣收到京城密信后不久,遠在太原的朱棡自然也通過自己的渠道收到了來自南京的消息。
要知道,這些手握重兵的藩王,誰在京城之中沒有安插自己的眼線和情報網絡呢?
因此,京城之中一旦發生什么重大變故,消息總能以最快的速度傳到各位藩王的耳中。
這一次也不例外,朱棡很快便收到了關于南京局勢的密信。
他逐字逐句看完信中內容后,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時而震驚,時而不甘,時而又帶著幾分釋然。
最后,他緩緩抬起頭,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仰頭吐出一口帶著寒意的白氣,發出了一聲飽含無奈的輕嘆:“大勢已去,不可逆轉啊!看來本王終究沒有那份帝王之氣,爭奪天下之事,不過是一場泡影罷了!”
……
再看西安城,作為六朝古都,其歷史底蘊和戰略地位自不必多說。
同時,西安也是轄制河西走廊以及蜀地的重要軍事重鎮,地理位置同樣異常重要。
而這座古都如今的主人,正是秦王朱樉。
與朱棣、朱棡一樣,朱樉也通過自己的情報渠道收到了來自京城的密信。
他漫不經心地看完信中內容后,直接發出一聲不屑的“呵呵”冷笑,隨手便將密信丟到了一旁,轉身便摟著身邊的妻妾侍女,繼續沉浸在聲色犬馬的享樂之中。
事實上,朱樉早就已經放棄了爭奪天下的心思,如今的他一心只想著貪圖享樂,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打算派人去城外搶奪一些名聲在外的貞烈寡婦,帶回王府之中供自己肆意玩弄。
但一想到再過不久,皇太孫朱允熥便會巡視北方邊關,屆時很可能會前來西安視察,朱樉便只能強行壓制住自己那變態的欲望,暫時收斂了幾分。
可這暫時的收斂,卻讓秦王府中的女眷們遭了大罪——朱樉將心中的壓抑和不滿全都發泄在了這些女眷身上,對她們肆意凌辱,使得她們個個被折磨得體無完膚。
尤其是今日,不知是不是因為看完那封來自京城的密信后心情格外煩躁,朱樉變得更加肆意妄為、毫無收斂,手段也越發殘忍。
沒過多久,便有兩名渾身是傷、氣息全無的侍女被王府的侍衛抬了出去,看那模樣,顯然已經沒了性命。
而朱樉在一番瘋狂的發泄之后,整個人也終于安靜了下來。
他獨自躺在床上,雙眼空洞地盯著天花板發呆,臉上再也沒有了先前的瘋狂與享樂,只剩下深深的茫然和復雜。
由此可見,那封來自京城的密信,給他帶來的沖擊其實遠比表面上看起來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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