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炭火依舊燒得足,卻暖不透此刻凝凍的氣氛。宮人們跪了一地,瑟瑟不敢。太醫戰戰兢兢地施針用藥,勉強吊住關知衍一絲游息。
憐舟沅寧并未立時發作,她緩步走至關知衍的席位前,玄色大氅的袍角曳過織金地毯,未沾半分塵埃。
她垂眸,看向那只跌落的青玉茶盞,盞中殘茶已浸入厚毯,留下深色污漬。
憐舟沅寧這才走到主位坐下,解了氅衣,露出里面蒼青色的常服。手指搭在扶手上,指甲修剪得干凈,泛著淡淡的珠色。發出規律的輕響,如同催命的更鼓,
“此物難得,調配不易,性烈,發作極快。能在宮中,在朕的眼皮底下,用這等劇毒,倒是好手段。”
她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刮過慕容蘭香,又掃向慕容珩,最后落在那些噤若寒蟬的宮人身上。
“今日經手茶水的,都有誰?”
孫德陽立刻呈上一份名單,并示意侍衛將名單上的人悉數帶到暖閣中央跪下。一共五人,三個奉茶宮女,兩個負責查驗茶具的內侍。
憐舟沅寧沒有急著審問,只對太醫令道:“驗。關璋侍的茶盞,席間所有茶具、茶壺,乃至備茶間的所有器皿、藥材,都給朕仔細地驗。”
銀針、試毒石、各種藥水……一一用上,暖閣內只余下器皿碰撞的細微聲響和愈發沉重的呼吸聲。
偶爾有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和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直到從那內侍襪筒里摸出那一小包東西。
慕容蘭香適時地嘆息一聲,帶著恰到好處的痛心與憤慨:“陛下!此等惡奴……”
憐舟沅寧抬眼看她,目光很靜,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
“慕容家主,”她打斷她,聲音依舊平穩,“朕還沒問,你急什么?”
慕容蘭香后面的話便卡住了,端著茶盞的手指微微收緊。
那內侍涕淚橫流,指認關知衍自導自演。話說得顛三倒四,漏洞百出。
憐舟沅寧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扶手上敲了敲,目光卻投向窗外。雪光映著她半邊臉頰,明明滅滅。
陳清策在這時咳了一聲,聲音虛弱,像隨時會斷掉:“陛下……臣侍方才,好像看見……”
他指向慕容蘭香身后那個試圖隱入陰影的宮人。
那宮人被拖到中央時,臉白得像外面的雪。
“你袖口沾了什么?”憐舟沅寧冷聲問道。
宮人抖著,說不出話。
慕容蘭香猛地站起身,茶盞頓在桌上,發出沉悶一響:“賤婢!誰指使你的!”
那宮人抬起頭,目光與慕容蘭香一觸即分,里面有什么東西碎裂了。
她猛地掙脫,一頭撞向旁邊的琉璃屏風——卻被侍衛死死按住。
她看著慕容蘭香,眼神空洞,嘴角溢出一絲黑血,頭一歪,便沒了聲息。
暖閣里死寂。
慕容蘭香緩緩坐下,以手覆額,聲音帶著疲憊的沉痛:“陛下,是臣婦御下無方……”
憐舟沅寧看著她表演,看了很久。炭火的光在她眼底跳躍,映不出絲毫溫度。
“慕容家主既已知錯,”她終于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便禁足靜思吧。”
沒有疾厲色,沒有雷霆之怒。
憐舟沅寧轉而看向慕容珩。
他跪坐在席上,臉色比雪還白,手指緊緊護著小腹,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方才那點嬌俏模樣,早被驚懼碾得粉碎。
“慕容才人。”
他渾身一顫。
“今日受驚了。既有了身子,往后便好生靜養。太醫院會每日遣人請脈,一應飲食由尚食局單做。”
“臣侍……謝陛下體恤。”
她站起身,重新披上那件玄氅,走向門口。雪光將她的身影拉得長長。
“雪大了,”她在門首停了一步,聲音融在風雪里,有些模糊,“都散了吧。”
門開了又合,帶走最后一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