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日似乎因為小皇女的降生格外暖和一些,流水般的賞賜送到了竹意軒內。
但是這幾日憐舟沅寧總是有些心不在焉,不為旁的,正因為這月初八是沈復的生辰。
即便這幾月他都在宮中禁足,即便他此前起過爭執,有過冷遇,她也無法全然不在意。
畢竟即便沈復不是她的鳳君,她也是多年來一直寵她,護她,祝他得到想要的一切的愛人,她待他亦師亦友,亦將他視為心頭之愛。
如此想著,便又無法做到全然鎮定。
批完最后一本奏章,窗外已是暮色四合,細雪未停。
憐舟沅寧揮退了所有隨侍,只身一人,踏著宮燈映照下薄薄的積雪,朝著鏡宸宮的方向走去。
寒風卷著雪沫撲在臉上,帶著凜冽的清醒。她需要這樣一段獨處的路程,去整理那些紛繁的思緒。
御花園中的積雪被打掃出供人通行的小徑,路旁的梅樹卻積了瓊玉,在月色燈影下疏影橫斜,暗香浮動。
就在途經一株老梅樹下時,憐舟沅寧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梅樹旁,立著一個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近乎與雪同色的素白長袍,衣料單薄,在寒風中衣袂飄飄,仿佛隨時會乘風歸去。
墨發未束,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住些許,其余如瀑般披散下來,更襯得一張臉瑩白如玉,毫無血色,竟似比這滿地積雪還要冷上幾分。
是關知衍。
他靜靜地立在梅樹下,微微仰著頭,似乎在欣賞枝頭含苞的紅梅,側臉線條清雋,脖頸纖細,整個人透著一股易碎而清冷的美麗。他周身縈繞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混合著冷梅與奇異藥香的氣息。
憐舟沅寧的目光落在他臉上時,的確有過一瞬間的愣神。
不過月余未見,關知衍的容貌似乎……更精致了些?肌膚瑩潤透白,竟真有種“冰肌玉骨”之感,在雪光月影映照下,仿佛籠著一層朦朧的光暈。
關知衍似乎這才察覺到圣駕,慌忙轉身,屈膝便要跪下行禮,動作間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弱不禁風的顫意:“臣侍不知陛下駕臨,驚擾圣駕,臣侍萬死。”
他的聲音也比往常低柔了幾分,帶著點受寒后的沙啞。
憐舟沅寧看著他凍得有些發青的嘴唇和微微顫抖的肩膀,心中了然。
這般衣著單薄地出現在她必經之路上,所謂何來,不而喻。
若在平日,她或許會有興致逗弄一番這主動爭寵的新鮮顏色。
但此刻,她心中惦記著鏡宸宮里那個與她慪氣至今的人,實在沒有多余的心思。
“雪夜風寒,關璋侍衣著如此單薄,仔細傷了身子。”憐舟沅寧開口,語氣平淡,聽不出什么情緒,“起來吧。”
“謝陛下關懷。”關知衍站起身,垂首立在一旁,長睫上似乎還沾著未化的雪沫,我見猶憐。
他期待著陛下能再多問一句,或者,至少能讓他跟隨。
然而,憐舟沅寧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便對孫德陽吩咐道:
“關璋侍如此雅興賞梅,朕不便打擾。賞關璋侍御寒的銀絲炭兩筐,南海明珠一斛,以示體恤。”
說完,她不再停留,邁步繼續朝著鏡宸宮的方向走去,將那抹精心雕琢的雪色身影,留在了清冷的梅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