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寒風料峭。憐舟沅寧踏著清冷的月色,獨自一人走向棠棣苑。
棠棣苑內比別處更顯寂靜,只廊下懸著幾盞昏黃的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出乎她意料的是,院中那株光禿禿的海棠樹下,竟倚著一個單薄的身影。
阿玖披著一件厚厚的素色斗篷,墨發未束,松散地垂在身后,臉色在月光下顯得愈發蒼白透明。
他微微側著頭,仿佛在凝神聽著風聲,又仿佛只是在無望地等待著什么。
他其實不覺得她會來。陛下剛回宮,政務繁忙,又有鳳君、許貴卿和皇子公主需要安撫,怎會記得來這偏僻冷清的棠棣苑?
可是……萬一呢?萬一她來了,他卻因為睡了而錯過……他一次也不想錯過她。
直到那熟悉的、刻意放輕卻依舊能辨別的腳步聲清晰地傳入耳中,阿玖渾身猛地一顫,幾乎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陛下?”他試探著,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是朕。”憐舟沅寧快步上前,扶住他單薄的肩膀,觸手一片冰涼,“這么晚了,怎么站在風口?手這樣涼,等了多久?”
“陛……陛下?”他的聲音因為寒冷和激動而微微發顫,“您……您真的來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朝著她的方向,極其緩慢地、帶著幾分試探和不確定,抬起了手臂,隨即輕輕地、小心翼翼地環住了她的腰,將臉頰埋入她帶著室外寒氣的衣襟中。
這是一個極其輕柔的擁抱,卻讓憐舟沅寧瞬間僵住了。
三年了。自三年前詔獄的折磨后,他再未能主動抬起手臂擁抱過她。
“……臣侍……想您了。”他的聲音悶悶地從她肩頸處傳來,帶著哽咽,“江南道……遠不遠?路上辛不辛苦?您有沒有受傷?”
憐舟沅寧的心像是被最柔軟的羽毛拂過,又酸又脹。
她抬手,輕輕回抱住他清瘦得硌人的背脊,放緩了聲音:“朕沒事,一切都好。江南已經平定。倒是你,朕聽說你手臂好轉了許多,但也不能如此大意,站在風口,若是著了涼,忘憂老人又要念叨了。”
屋內暖意融融,藥香混合著淡淡的冷梅香,比之外面宛如兩個世界。素弦和拂冬早已備好了熱茶和手爐,見狀立刻悄無聲息地退下,將空間留給二人。
憐舟沅寧扶著他到軟榻上坐下,又將手爐塞進他冰涼的手中。
“聽說顧才子有身孕了?”阿玖摸索著,將手爐抱在懷里,輕聲問道。
他一貫是喜歡孩子的,只他這個樣子,怕是很難有自己的孩子了。
“嗯。”憐舟沅寧輕聲應著,轉而道,“朕今日去看明煜了,他穿著你繡的肚兜,很喜歡,爬得很有勁頭。”
阿玖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真切而柔軟的笑意,那笑意沖淡了他眉宇間的郁氣,顯得格外動人:“是嗎?那便好。臣侍手藝粗陋,只怕委屈了小殿下。”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小孩子……真是最好的。軟軟的,香香的,充滿了生機……”
憐舟沅寧看著他沉浸在微弱喜悅中的側臉,心中酸澀更濃。
她知道他最是喜歡孩子。
她的目光落在他放在膝上的手上。手腕處依舊纏著厚厚的藥布,但可以看出手臂舒展了不少。
只是那十根手指,依舊無力地微蜷著,指尖蒼白,透著一種脆弱的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