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閣內,秋風就順著窗縫鉆進來,裹著些微涼意,撲在陳清策單薄的衣擺上。
陳清策蜷在窗邊的軟榻上,身上裹著厚厚的錦被,面色已經有些淡淡的青白,唇瓣泛著不祥的紫紺,額間沁出細密的冷汗。
白日里在鏡宸宮強壓下的怒意,此刻如同反噬的毒蛇,啃咬著他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臟,讓他喘不上氣,眼前陣陣發黑。
修長的手指緊緊捂著微弱起伏的胸口,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好痛,好痛。
“主子……藥,藥來了……”文竹幾乎是跌撞著撲到榻前,手里捧著的藥碗因他的慌亂漾出深褐色的汁液。
陳清策艱難地吞咽下苦得舌根發麻的藥湯,閉目緩了許久。
他要活下去,活到為陳氏滿門沉冤昭雪,活到為家人手刃仇人。
良久,如潮水般洶涌的疼痛才稍稍有所緩解。
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宮人低聲通報:“陛下駕到——”
憐舟沅寧踏入室內,帶來的不是天子的威儀,而是一身清冷的夜露和一絲幾不可察的疲憊。她揮手免了文竹的禮,徑直走到榻前,陰影籠罩住榻上那張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的面容。
她靜立了片刻,目光掠過他汗濕的鬢角、劇烈起伏后仍未平復的單薄胸膛,以及案頭那碗未曾動過的清粥。最終,她伸出手,指尖微涼,輕輕拂開他額前被冷汗浸透的發絲。
“聽宮人說,白日在鏡宸宮時,你似乎心緒不佳?可是氣著了?”
陳清策眼睫微顫,緩緩睜開眼,眸光黯淡,卻勉強扯出一絲笑意:“陛下重了……是臣侍自己不當心,舊疾罷了,與陛下何干。”
他何止氣著了,他快要氣死了。
但她是帝王,帝王之心,他不敢揣測。
憐舟沅寧沉默下去。他太過通達理智,讓她沒辦法再說下去。
她該如何說?說慕容氏必須安撫?說朝局需要平衡?說納慕容璟非她所愿卻勢在必行?這些帝王權術,他比她更懂。正因為他懂,才更顯得此刻任何語都蒼白無力。
她頓了頓,幾乎是有些突兀地,將盤旋在心口的問題問了出來:“清策,你說……朕該不該納慕容璟入宮?”
話一出口,她便后悔了。這問題何其殘忍,像是在試探,又像是在用鈍刀子割他的心
陳清策的身子猛然滯澀了一下,眼眸垂了下去,不再看她,不愿再看。
“陛下心中早有圣斷,何必再問臣侍。”他只這樣說了一句,就再不發一。
謀士出身,他的確可以冷靜地分析各方局勢,他也知納慕容璟是個優選。
可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朕……”憐舟沅寧喉間干澀,心下有些愧疚。
“臣侍都明白。”陳清策忽然主動接過了話頭,他微微偏過頭,避開她撫在他額上的手,“帝王有帝王的不得已,朝堂有朝堂的權衡術。陛下無需對臣侍說,更無需……感到愧疚。
他的手指又止不住攥緊了胸口的衣料,“只是陛下,臣侍明白所有的道理,卻也有臣侍自己的……心事難平。”
他氣息愈發不穩,“眼見仇讎之輩,不僅安然于世,更能送子入宮,享盡榮寵……臣侍這殘破身子里的這點意難平,還請陛下……容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