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床鋪下面,都有一張小小的木制書桌,上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和學習資料,有的桌上還放著海魂衫和搪瓷臉盆,充滿了濃郁的生活氣息。
    劉青山指了指最靠窗的那個下鋪,笑著說道:“喏,那就是我以前的床。采光最好,冬天曬被子也方便。”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張床鋪并沒有像他們想象中那樣空著,反而收拾得干干凈凈。
    軍綠色的被子,疊成了標準的“豆腐塊”,棱角分明。藍格子的床單,鋪得平平整整,沒有一絲褶皺;就連那只枕頭,也方方正正地擺放在床頭。
    吳秀婷一走進來,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她伸出手,摸了摸那冰冷的鐵床欄桿,又看了看那狹小的空間,臉上寫滿了后怕與慶幸。
    “哎呦,額的天爺!還好你搬出來了!”
    她忍不住拍著胸口,大聲說道,“就住這地方啊?這床這么窄,跟個鴿子籠似的,翻個身都怕掉下來!這么多人擠一間屋子,晚上睡覺能安生嗎?呼嚕聲都能把房頂掀了!”
    “這小的還沒有咱家豬圈大咧!”
    劉樹德也贊同地點了點頭,他看著那擁擠的環境,用他那沙啞的嗓音緩緩說道:“你這事兒辦得對。讀書做學問,需要個清靜。這地方,睡個覺還行,要想安安生生寫點東西,確實難。”
    劉青山笑著安慰道:“奶奶,沒您說的那么夸張,習慣了。我們學校這條件,在全國都算是頂好的了。”
    宮雪則沒有說話。
    她的目光,從一進門開始,就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那張屬于他的小小床鋪上。
    她只是安靜又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他曾經、并且現在偶爾還會回歸的小小“私人空間”。
    當所有人都還在感慨著環境的簡陋時,她卻緩緩地朝著那張床走了過去。
    她在那張小小的床沿邊,極其輕柔地慢慢坐了下來。
    床板很硬,隔著薄薄的褥子,能清晰地感覺到下面木板的堅實質感。
    這個瞬間,一股無法用語形容的陌生卻又無比清晰的氣息,如同無形又溫暖的潮水,從那床被褥上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那不是華僑公寓里,那種嶄新的屬于家具和木漆的清香。
    那是一種……獨屬于他的味道。
    有軍綠色被褥上,被陽光暴曬過后,那種干燥、溫暖、如同青草般的味道。
    有白色枕巾上,殘留著極其淡薄的皂角清香。
    似乎還有一種……最深層的混雜在他汗水與體溫里,屬于他男性身體本身的那股讓她心慌意亂的灼熱氣息。
    宮雪睫毛輕顫,思緒有些起伏……
    ‘……這是,他的味道。’
    這個認知,像一道最溫暖細小的電流,瞬間流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床疊得如同豆腐塊般、棱角分明的被子。那被面,是部隊里最常見的那種粗棉布,有些粗糙,甚至有些硌手。
    可就是這份粗糙,這份樸素,卻讓她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真實。
    她想起了昨天,那個華麗、完美,卻又冰冷得像個酒店樣板間的華僑公寓。
    那里,很漂亮。
    但那里,沒多少他的味道。
    那里的一切,都是新的,都是可以被金錢買到的。
    而這里……
    這個簡陋、擁擠、甚至有些寒酸的小小角落……
    這里,才是他真正的“巢穴”。
    她仿佛能看到,在無數個日日夜夜里,他就是從這張小小的堅硬的床上醒來;每天深夜,就是在這張小小的堆滿了書籍的書桌前,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昏黃燈光,奮筆疾書,寫下那些……驚艷了整個時代的詩篇。
    她仿佛能觸摸到,他那些不為人知,貧瘠卻又充滿了力量的過去。
    ‘原來……’
    ‘原來那些能讓所有人都為之瘋狂的詩句,就是誕生在……這樣的地方。’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混雜著巨大心疼與無上崇拜的復雜情感,如同最洶涌的浪潮,再次淹沒了她的全身!
    她覺得,
    自己離這個男人,那個褪去了所有光環、所有背景、所有財富、最真實的作為“學生”的他,又近了一步。
    不。
    不是近了一步。
    而是在這一刻,她仿佛……真正地,觸摸到了他的靈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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