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仆忠心伺候,又有老夫人不時貼補,那“野兒子”就算身在鄉下,過的也是土財主般的舒坦日子!
要不然,“野兒子”逛青樓、進賭坊怎能那般熟門熟路?
自己不行,就別怪路不平!
裴臨允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能惡狠狠地瞪著老夫人。
什么玩意兒!
他從前怎就沒看出,自家祖母竟是這般厚顏無恥之人?非但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如今更是心安理得地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他頭上。
“野兒子”也在一旁連聲催促:“娘,光說不練假把式!您倒是快些動手,讓裴臨允給我爹償命啊!”
“他一死,我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咱們離那潑天的富貴也更近一步。”
“娘,夜長夢多,遲則生變,別說這些廢話了。”
老夫人剜了“野兒子”一眼,目光中既有不為人理解的孤寂,又含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無奈與嫌厭。
她說的那些難道是廢話嗎?
不!
那是為了日后能讓自己的良心得以安寧的金玉良!
殺一個該死之人,是替天行道,是積攢陰德,不必日夜受良心拷問與煎熬。
還有……
催她動手?
老夫人心頭那根敏感的神經,控制不住地一跳。
握著別人的把柄,自是氣定神閑、成竹在胸。
可,若是自己的把柄落在旁人手里,便只剩提心吊膽、夜不能寐。
想到這兒,老夫人長舒一口氣,后退兩步,語重心長地對“野兒子”教誨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唯有你親手了結仇人,方能告慰你爹在天之靈。”
“野兒子”不可置信地看著老夫人,有些忍不住的開始懷疑自己窩囊老娘的看透了他的算計。
“娘,我……我從沒殺過人。”
“再說,殺夫之仇同樣不共戴天!您若親手了結裴臨允,我爹在九泉之下也定能含笑瞑目。”
母子二人推諉良久,誰都不愿獨自擔下這血債。
推來搡去之下,最終達成一致,決定兩人一同握住匕首。
可當兩人顫抖著將匕首抵在裴臨允胸前時,那股狠勁卻倏地泄了,手也軟了下來。
裴臨允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跳出胸腔,冷汗瞬間濕透了衣衫。
老夫人與“野兒子”轉眼又互相埋怨起來。
“野兒子”急得跺腳:“娘,您到底下不下得去手,行不行啊!您沒殺過人,總見過殺豬吧?照心窩一刀捅進去再拔出來,人立馬就斷氣!”
“咱娘倆正好趁這月黑風高、路上鬼影都沒有,趕緊處理尸首、打掃干凈。再拖下去,難道真把這尸首埋進院里棗樹下不成?”
“到底是誰不行啊!”老夫人沒好氣地反唇相譏,“也不瞧瞧是誰滿手冷汗,走兩步就喘不上氣,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我都怕你左腳踩右腳,把自己絆倒了去。”
“野兒子”不服氣,嘴硬地找補道:“我這不是見娘您嚇得直哆嗦,想著分神顧著您,這才沒注意到腳下嘛!”
“娘,您怎么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呢。”
老夫人氣極反笑。
她真是被豬油蒙了心!竟會相信這討債鬼能真心孝順自己,還指望他能成為自己頤養天年的倚仗。
窗外,拾翠與霜序貓在窗臺下,低聲交換著想法。
“我看這情形又不對勁了。”拾翠悄聲道,“老夫人像是真被激起了火氣,她該不會一氣之下奪過匕首,直接捅進那“野兒子”的心口吧?然后再假裝方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戲,繼而化解裴臨允心頭的怨恨……最后祖孫相視一笑,皆大歡喜?”
霜序低聲打趣道:“拾翠,我看你日后真該去寫話本子。說不定哪天大火,上京城里人人都得尊你一聲拾先生。”
拾翠蹙眉道:“你別不信……”
“你瞧,現在匕首已經握在老夫人一人手里了。”
下一瞬,變故陡生。
本該插在裴臨允胸膛-->>里的匕首,調轉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的捅進了“野兒子”的心口。
“野兒子”臉上的笑容驟然僵住,他艱難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可話未出口,先涌出的卻是大口大口的鮮血。
“娘……”
“你……”
“我……”
“野兒子”雙目圓瞪,眼珠幾乎要凸出眶來,直至重重倒地氣絕,也未能拼湊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