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怔怔地看著眼前這碗與“山海軒”格調迥異、卻在此刻顯得無比真實和溫暖的食物。那酸辣的味道霸道地鉆入她的鼻腔,強烈地刺激著她因哭泣而麻木的嗅覺,竟讓她死寂的味蕾產生了一絲蘇醒的悸動。她拿起勺子,有些顫抖地舀了一勺滾燙的、泛著油光的湯,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酸!
是那種極其純粹、能瞬間刺激唾液分泌、酸到牙根發軟卻又異常酣暢淋漓的酸!
辣!
是白胡椒和干辣椒帶來的、不從喉嚨燒灼而起、卻迅速蔓延至全身、讓冰冷的四肢百骸都開始回暖的暖辣!
還有姜的辛,骨湯的鮮,香油的潤……
這強烈而復合的味道,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被悲傷冰凍的感官外殼,又像一把重錘,狠狠敲打在她郁結的心口。那強忍的堤壩終于徹底崩潰,眼淚再次洶涌而出,但這一次,不再是無聲的、壓抑的啜泣,而是伴隨著滾燙的湯水,暢快地、毫無顧忌地流淌下來。她一邊流淚,一邊卻拿起勺子,大口地喝著酸辣燙口的湯,又用筷子夾起餃子,塞進嘴里。滾燙的食物落入空蕩冰冷的胃袋,帶來實實在在、踏踏實實的暖意。那酸辣的味道,像是一把無形的掃帚,帶著一股蠻橫的生命力,將她心中的陰霾和絕望暫時掃開了一角,讓新鮮的空氣得以涌入。
“我們……在一起五年了……”女孩一邊吃著,一邊開始斷斷續續地訴說,聲音混著哭腔和咀嚼聲,像是自自語,又像是終于找到了一個安全無害的樹洞,急需傾吐淤積的情緒,“從大學就在一起……熬過了畢業分手季……說好了今年就見家長……準備結婚的……可他……他今天突然跟我說……說他累了……說遇到了更‘合適’的人……說跟我在一起……壓力太大……”
林小風依舊沉默著,沒有插話,沒有評判,只是在她碗里的湯見少時,默默地用勺子為她添上一些,又適時地遞上一張干凈的、柔軟的紙巾。
“五年……我最好的五年……全都給了他……為什么……為什么一個人可以說變就變了……那些承諾……難道都是假的嗎……”女孩的聲音充滿了破碎感,是不解,是不甘,是深入骨髓的痛苦。
一碗湯餃,連湯帶料,漸漸見了底。女孩的眼淚也仿佛隨著這碗熱湯流淌殆盡。她抬起頭,眼睛又紅又腫,像兩個桃子,臉上的妝早已花得不成樣子,但眼神里卻多了幾分劇烈情緒發泄后的疲憊,以及一絲……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清明。胃里的溫暖驅散了部分寒意,食物的力量讓她虛弱的身體恢復了些許力氣。
“謝謝……老板。”她用紙巾用力擦了擦臉,聲音依舊沙啞,但情緒平穩了許多,“很好吃……真的……感覺……好像……活過來了一點。”
她拿出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錢包,想要付錢。
林小風卻溫和而堅定地搖了搖頭:“這碗,算我請你的。就當是……慶祝新生,或者說,慶祝你熬過了今晚。”
女孩愣住了,抬頭看著林小風。吧臺昏黃的燈光下,這個年輕老板的眼神平和、干凈,沒有任何施舍或同情,只有一種真誠的理解和淡淡的鼓勵。那種不帶任何雜質的善意,讓她鼻頭一酸,差點又落下淚來。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混合著食物殘香的空氣,用力點了點頭,聲音哽咽:“謝謝!”
她站起身,雖然腳步還有些虛浮,但開始仔細地整理自己凌亂的大衣和頭發,用手背最后擦了擦眼角。雖然依舊憔悴不堪,但她的脊背,似乎比進來時挺直了一些。她對著林小風,深深地、鄭重地鞠了一躬,然后轉身,推開了那扇側門,重新走進了寒冷而深邃的夜色之中。她的步伐,雖然緩慢,卻似乎比來時,多了一分堅定。
林小風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輕輕嘆了口氣。他動手收拾著那只還殘留著余溫的碗筷,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陶瓷上傳來的、屬于食物的、生命的暖意。
這一碗看似簡單甚至有些粗獷的酸辣湯餃,自然無法真正抹平五年的感情創傷。它無法改變現實,無法讓背叛回頭。但至少,在那個寒冷刺骨、心灰意冷的深夜,它給了那個女孩一個可以放心哭泣、安全傾訴的角落;給了她一股從口腔到胃囊、再蔓延至全身的實實在在的暖流;給了她味蕾一次強烈的刺激,提醒她生命除了苦澀,還有酸與辣這般鮮活強烈的滋味;或許,還給了她一點點,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重新面對破碎生活的勇氣。
這,不就是食物除了提供能量和味覺享受之外,所承載的更深沉、更溫暖的意義嗎?
林小風靜靜地站在昏黃的燈光下,感受著心中那份久違的悸動。他的“廚心”,似乎就在這一碗傾注了瞬間直覺與理解的、并不精致的酸辣湯餃里,感受到了一絲微弱卻無比真實、如同種子破土般的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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