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洲血戰、蓬萊慘敗的消息,如同另一道驚雷,在尚沉浸于北疆大捷狂熱中的長安炸響。這一次,帶來的不僅僅是勝利的喜悅,更摻雜了難以喻的震驚、狂喜,以及一絲潛藏在帝國肌理深處的、冰冷的寒意。
張沐,這個名字已不再是東海都護、鎮東將軍,甚至不再是新晉的徹侯。在民間口耳相傳的演義里,在朝臣私下的議論中,他已是能召喚雷霆烈火、以寡敵眾、陣斬蓬萊主帥的“海戰神”!其聲望,在連續的北疆利器破敵與東海力挽狂瀾的雙重加持下,如日中天,一時無兩。
未央宮朝會,氣氛前所未有的詭異。劉榮高坐御座,聽著兵部詳細稟報夷洲之戰的經過與斬獲,臉上卻看不出太多喜色。他放在御案下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當聽到張沐親冒矢石,旗艦幾度遇險,最終扭轉戰局時,他的眼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封賞是必須的,甚至要比北疆大捷更加隆重。金銀、絹帛、田宅……劉榮幾乎是不帶停頓地念出一長串賞賜,最后,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掃過下方垂首恭立的群臣,緩緩道:
“張卿……功在社稷,彪炳千秋。除前賞外,加賜其母、妻(虛指,張沐未婚)誥命,蔭其子弟。另……準其于夷洲自辟幕府,東海一應軍政要務,及與新附蠻夷交涉之事,皆可先行后奏!”
自辟幕府!先行后奏!
這幾乎是將東海儼然劃作了張沐的半自治封地!權力之大,已遠超任何一位邊鎮督撫,直逼漢初諸侯!
滿朝文武皆屏住了呼吸。有人艷羨,有人震驚,更有如館陶公主之流,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譏誚與……期待。
“陛下圣明!”阿嬌在珠簾后,率先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張沐立此不世之功,理當重賞。然,‘自辟幕府,先行后奏’之權,關乎國體,是否……”
“姑母!”劉榮打斷了她,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東海新定,蓬萊雖敗,其心未死,蠻夷待撫,非張卿之威望與魄力不能鎮之!朕意已決!”
阿嬌沉默了。她知道,劉榮此舉,看似恩寵到了極致,實則是將張沐架在了熊熊燃燒的火堆之上。這滔天的權勢與榮耀,既是護身符,也是催命符。它會讓所有忌憚張沐的人更加恐懼,也會讓劉榮自己,在未來的某一天,更加難以容下這個功高震主、權勢已然尾大不掉的臣子。
退朝后,館陶公主府內。
“聽到了嗎?自辟幕府,先行后奏!”館陶公主對著心腹謀士,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咱們這位陛下,到底是年輕氣盛,還是……已被那潑天的功勞嚇得失了方寸?如此封賞,是將他張沐當作霍光(西漢權臣),還是衛青(雖功高但謹小慎微)了?”
謀士低聲道:“殿下,此乃陛下驅虎吞狼,亦或……養寇自重之計?如今張沐聲望無兩,陛下動他不得,索性將東海全然交付,看似信任,實則將其與朝廷愈發割裂。待其勢成,或與蓬萊再生齟齬,或自身露出破綻,屆時……”
館陶公主冷哼一聲:“只怕養虎為患!阿嬌那丫頭,必定看得明白,卻無力阻止。也好,且讓他們君臣相疑,姑侄相忌去吧。我們……只需靜待時機。”她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派人去查,仔細地查!那張沐在夷洲,自辟幕府,所用何人?有無結黨?與那些納瓦霍蠻夷,到底許下了什么承諾?還有,北疆送去的那些新式武器,-->>到底造出了多少?存放在何處?”
風暴并未因勝利而平息,反而在權力的巔峰,醞釀著更加兇險的暗流。
而在夷洲,接到這封幾乎賦予他東海王權力的詔書時,張沐并未感到絲毫喜悅,反而脊背生寒。他跪在都護府大堂,聽著宦官宣讀圣旨,心中一片冰涼。
“臣……謝陛下天恩!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鎮守海疆,以報陛下!”他叩首,聲音沉穩,聽不出一絲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