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榮的密旨與監軍宦官如同兩道無形的枷鎖,落在了夷洲都護府的脖頸上。那宦官姓王,面白無須,總是瞇著一雙細眼,帶著謙卑的笑容,卻像毒蛇般窺探著府內的一切。他不過問軍務,卻對賬目、物資調撥、乃至與納瓦霍部落的往來細節“關懷備至”,動輒便要“核對圣意”。
張沐面上依舊客氣,所有“合規”的賬目、文書皆對其開放,甚至主動邀請他參觀正在修筑的海防工事與新建的移民村落,一派光風霽月。然而,核心的研發與隱秘的部署,早已轉入更深的地下。王監軍所能看到的,只是張沐想讓他看到的“忠誠”與“勤勉”。
但猜忌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在權力的溫床上瘋狂滋長。
長安朝堂之上,因北疆大捷而引發的、關于張沐“權柄過重”的爭論,雖被劉榮強行壓下,但其影響卻如暗流般擴散。幾位新近得勢的“帝黨”官員,開始在各類場合,或明或暗地提及“海外孤懸,非久治之道”、“當擇重臣分其權,或輪調返京”等論調。這些聲音,不可避免地通過各種渠道,傳到了夷洲,也傳到了蓬萊。
徐巿再次來信,語氣已帶上了幾分難以掩飾的焦慮與試探:
“張都護閣下:近聞貴邦朝堂似有異論,于都護府權責多有爭議。我蓬萊誠心與大漢交好,所求者,不過一穩定之鄰。若貴邦內部紛爭,致使海疆政策反復,前約動搖,實非你我之愿,更非東海萬民之福。敢問都護,閣下之位,可還穩固?前番所議互通有無之事,可還能作準乎?”
這封信,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向了張沐與長安朝廷之間那日益明顯的裂痕。
張沐將信示于幾位心腹,眾人皆面露憤慨。
“蓬萊鼠輩,竟敢如此挑撥!”
“都護,此信絕不能如實回復長安!否則陛下……”
張沐抬手止住了他們的話。他凝視著徐巿的信,目光深邃。他明白,這不是簡單的挑撥,而是蓬萊基于對漢廷內部矛盾的敏銳洞察,所做的一次精準的政治投機。徐巿在逼他表態,也在試探劉榮的底線。
若他隱瞞此信,是為不忠;若他如實上報,則坐實了“朝堂異論”已影響海外,更可能激化劉榮的猜忌。
沉思良久,張沐提筆,并未直接回復徐巿,而是寫了一封奏章,將徐巿來信原封不動地附上,直送長安。在奏章中,他并未為自己辯解,只是客觀陳述:
“…蓬萊長老徐巿來函,辭閃爍,意在探聽我朝內情,并質疑臣之權位能否持久。臣愚見,此非僅針對臣一人,實乃窺視我天朝威信,動搖和談根基之舉。臣身受國恩,鎮守海疆,唯知恪盡職守,他非所計。然,蓬萊既已生疑,后續交涉,恐生波折。應如何應對,伏乞陛下與殿下明示。”
他以退為進,將難題直接拋回給了劉榮與阿嬌。他要看看,在外部壓力面前,長安的決策者們,是選擇先彌合內部裂痕,一致對外,還是繼續執著于內部的權力制衡。
這封奏章,如同一聲警鐘,在長安敲響。
阿嬌在蘭臺看到奏章及附件,心中既怒且憂。怒的是蓬萊趁火打劫,憂的是劉榮的反應。她立刻意識到,這是危機,也是契機。
她親自持奏章前往未央宮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