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詢問張沐婚事的口諭,如同投入平靜海面的一塊巨石,在夷洲都護府激起了千層浪。
宣旨宦官離去后,張沐獨自在書房內坐了許久。窗外是碧藍的海天與忙碌的港口,而他的心頭卻籠罩著一層來自長安的陰云。他豈會不知這道口諭背后的深意?這絕非單純的君王關懷,而是陛下對殿下心意的試探,更是斬向他與殿下之間情絲的一把軟刀子。
他踱步至案前,案上攤開著最新的海疆勘測圖,旁邊是阿嬌不久前送來的、夾雜著對大秦技術分析的密信。她的信任與重托,跨越山海,沉甸甸地壓在他肩上,也暖在他心里。
他絕不能讓她在長安獨自承受風雨。
沉思良久,張沐鋪開上奏用的明黃絹帛,神情凝重地提筆。他先是叩謝天恩,感念陛下對臣子體恤入微。隨后,筆鋒一轉:
“…臣本微末,蒙先帝與陛下不棄,委以海疆重任,戰戰兢兢,唯恐有負圣托。今夷洲初定,蓬萊意向未明,海外更有大秦遠來,局勢波譎云詭,實非兒女情長之時。臣每念及此,寢食難安,豈敢因私廢公,遑論家室?”
他巧妙地將拒絕的理由完全歸結于“公心”,置于“為國盡忠”的道德制高點上,讓任何人都難以指責。
接著,他更進一步,語氣懇切中帶著決絕:
“陛下厚愛,臣感激涕零。然臣嘗聞‘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今海波未靖,強鄰環伺,臣之身心,已許社稷。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待臣他日掃清海氛,奠定萬世之基,再議婚嫁不遲。若陛下強令,臣……唯有效仿古人,割發明志,以求專心王事,望陛下成全!”
“割發明志”四字,力透紙背!這已近乎是武將最激烈的表態,表明了他寧愿自損身體發膚,也絕不愿在此刻成婚的決心。此舉既避免了直接抗旨的罪名,又將一片“赤膽忠心”展現得淋漓盡致。
寫罷奏章,他用火漆仔細封好,命人以八百里加急直送長安。
與此同時,另一封用特殊密碼寫就的密信,通過蘭臺社的隱秘渠道,以更快的速度飛向阿嬌。在這封信中,他卸下了所有官方辭令,只有寥寥數語:
“殿下鈞鑒:長安風雨,沐已悉知。陛下美意,心領難從。此身此心,早有所屬,滄海桑田,此志不移。夷洲安好,勿念。萬望殿下保重,待海疆平定之日,便是沐……歸來之時。”
他沒有過多描述自己的處境與壓力,只給予了最堅定的承諾。他相信,她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