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徹底吞沒舊塵山谷時,一切已經布置完成。
宮子羽吩咐羽宮的侍衛下人,今晚都待在房間里,避免誤碰機關。
往日里總有人影晃動的庭院,此刻空曠得能聽見風卷落葉的“沙沙”聲。
月光灑在羽宮的飛檐上,將雕花木梁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空無一人的回廊上,恍若有人影一閃而過。
平時侍衛巡邏時的腳步聲、下人們低聲的交談聲、此刻全沒了蹤影。
整個羽宮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空曠的庭院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所有聲響都吞噬殆盡。偶爾有夜鳥落在檐角,發出一聲低鳴,又立刻撲棱著翅膀飛走,留下更濃的寂寥。
正廳的門虛掩著,里面透出里面的燭光,人影晃動。
房間里,氣氛分外不同,開著一桌麻將,宮紫商,宮子羽,金繁和宮遠徵打的正激烈。
宮紫商把袖子挽得老高,眼睛死死盯著桌面,嘴里還念念有詞:“我就不信了,這把還摸不到!”
她伸手從牌堆里摸起一張,看清牌面后瞬間笑出聲,“哈哈!紅中!自摸!給錢給錢!”
上官淺坐在一張軟榻上,手里捧著本話本看得入神,連正廳里的喧鬧都仿佛與她無關。燭火在她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長長的睫毛隨著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偶爾看到精彩處,嘴角還會微微上揚。
“外面這么熱鬧,不過去打幾圈?”宮尚角坐在她對面問。
上官淺從話本里抬起頭,眼神還有些留戀地落在書頁上,輕輕搖了搖頭:“不去。”
她晃了晃手里的話本,“這本快看完了,等看完了再去湊湊熱鬧。”
宮尚角有些好奇,瞧了一眼封面,
他沒想到上官淺會這么喜歡看話本,起碼......現在為了看話本,會不去打麻將。
“什么故事?讓你這么投入。”宮尚角過去了上官淺旁邊,挨著她坐下,兩人的肩膀相抵。
軟榻本就不大,這般挨著,衣擺交疊,連呼吸都仿佛能交織在一起。
上官淺下意識往宮尚角身邊靠了靠,將話本微微傾斜,方便兩人一起看。
“一個狐妖的故事,宮紫商很推薦這一本。”上官淺給宮尚角簡單講了一下前面的劇情。“我說狐妖放棄修行不值,你覺得呢?”
“值不值,因人而異。”宮尚角說道,“若真是心甘情愿,哪怕是飛蛾撲火,于當事人而,也是圓滿。”
牌局還在繼續,麻將碰撞的清脆聲響還有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從門縫里一陣陣傳出。
就等著那個白衣人來,自投羅網。
三更時分,羽宮上空忽然飄起一道白影,身形飄忽,正是之前驚得眾人惶惶不安的“鬼”。
宮子羽這激將法果然奏效。
白影剛靠近殿門,機關驟然啟動,“嗤嗤”幾聲,濃煙從地磚下噴涌而出,帶著刺鼻的氣味,瞬間將大殿籠罩。
煙霧嗆得人睜不開眼,金繁與宮尚角早已按計劃躲在窗后,屏住呼吸靜觀其變。
濃煙中,忽然傳來一聲清晰的咳嗽,緊接著是急促的喘息,顯然是有人被煙霧嗆得受不住。
上官淺眸光亮了亮,轉頭看向身側的宮紫商和宮遠徵,語氣篤定:“鬼是不會咳的,對吧?”
窗外的濃煙漸漸淡了些,那道白影的動作愈發慌亂,咳嗽聲也愈發頻繁,隱約還能聽見布料摩擦的聲響。
“動手!”宮尚角低喝一聲,率先從正廳門檻躍出,腰間的長刀“唰”地出鞘。
招招帶著不容掙脫的壓迫感,刀刃始終離對方皮肉一寸,故意留了半分力道,只為逼對方露出破綻。
金繁幾乎與他同時動身,身影在月光下劃出殘影,專挑白影左側關節處刺去。
這是宮子羽提前交代的,要留活口。
那白衣人武功確實很高,面對宮尚角和金繁的圍攻,也不落下風,一直在找機會逃跑。
宮子羽也加入了他們的打斗,上官淺也起身想去幫忙。
宮紫商拉住她問,“你不怕了。”
“鬼才可怕,人有什么好怕的?”上官淺說。
宮尚角,金繁和宮子羽三人呈包圍之勢,攻向了那人影。
那人見無路可退,終于不再躲閃,只能拔刀反擊。
一出手,宮尚角就看出了門道。
對方握刀的姿勢是花宮獨有的“反腕式”,劈砍時手腕微沉,正是花宮刀法“鏡花三式”的起手式。
“花宮的刀法。”宮尚角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當”的一聲脆響,兩刀相撞的火花在月光下一閃而過,白影被震得連連后退,手腕發麻,手里刀險些脫手。
宮尚角步步緊逼,刀橫在胸前,目光穿透白布,直抵內里的人影:“你到底是誰?”
白影被問得一慌,咳嗽聲更烈,卻不肯回話。
金繁在旁邊抓住機會,將那人的白色頭套一把扯下,看到那人的長相,所有人都有些被震驚到。
這個人........他們都認識。
沒想到扮鬼的竟然會是他。
“花長老!??”宮子羽率先驚得喊出聲。
宮尚角也皺緊眉頭,眼底滿是意外——他沒料到竟是花長老本人。
“嘿嘿……”花長老被眾人看得發慌,老臉漲得通紅,慌忙伸手去撿起地上的白布,想把臉重新遮上,“別看了別看了!不過是練個功,你們至于這么大陣仗嗎?”
“練功?”宮尚角上前一步,語氣帶著幾分審視,“深夜扮成白影在各宮游蕩,裝神弄鬼跑出來嚇人,這就是你說的練功?”
花長老被戳破底細,也不再遮掩,嘆了口氣,松開白布,“花宮秘籍遺失后,族里人只能各自琢磨心法,我這花影心經,也是最近才練成的。”
花長老在那里訴苦,“你們知道我這花影心經研究了多少年嗎?到現在整整四十年。”
“花家刀法向來要靠獨門心法相配,可那心法是族里口口相傳的秘寶,早就隨著先輩故去遺失了。沒有心法,再好的刀法也只是空架子,族里人試過無數次,終究沒人能參悟透祖輩留下的刀法。沒辦法,我們只能硬著頭皮,各自琢磨自創心法。”
花長老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多年的激動,手指在空中比劃著:“你知道這四十年我怎么過來的嗎?每天天不亮就去閉關琢磨,尤其是后山還有個雪重子做對比,他才花了四年,就創造出拂雪三式,直接取代了舊的雪家刀法,人家是越練越強,我們花家呢?”
花長老的聲音漸漸低沉,帶著幾分苦澀,“可心法沒了,族里的年輕人連基礎刀法都練不明白,有的干脆放棄練別的刀法了,有的就像我這樣,硬著頭皮琢磨自創心法,就盼著能讓花家別落得太難看。”
“好不容易啊……”花長老嘆了口氣,聲音里滿是委屈,“我終于把花影心經練到大成,沒想到風拙梅突然回了宮門,還一下帶回來了失傳的花家心法!”
“然后呢?”宮子羽追問道。
花長老老臉更紅了,聲音也低了下去:“然后……年紀大了,晚上總睡不著,想著反正心法也用不上了,不如出來試試花影心經的有形內力,看看聚成的影子像不像真的。結果頭一晚就被個送茶水的小丫鬟撞見,她嚇得扔了托盤就跑,嘴里還喊著‘有鬼’!”
說到這里,他臉上有些小得意:“我當時就覺得……有點有趣。想著你們年輕人總說膽子大,不如捉弄一下你們,看看你們是不是也這么不經嚇。”
他的目光特意落在上官淺和剛從正廳走出來的宮遠徵身上,語氣越發不好意思:“本來只是想開個小玩笑,可你們反應太有趣了,我就……就覺得挺好玩,忍不住多來幾晚。”
“你!”宮遠徵剛聽完就炸了,攥著拳頭就要上前。
“哎哎,別生氣別生氣!”花長老連忙擺手,陪著笑往后退,“是我不對,我給你們道歉。”
“花長老,那……那個白影是什么?”上官淺很在意她看到的那個鬼影。
宮尚角走到她身邊,自然地接過話頭,“應該是內力凝成的。”
“內力本就有不同屬性之分,有極陽內力,有極陰內力,還有有形內力,和無形內力。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花長老練的花影心經,練出的便是有形內力,能將內力外放,聚成肉眼可見的形態,那白影,就是他用有形內力凝聚出來的幻象。”
花長老點點頭,補充道:“沒錯,這有形內力凝聚的影子,能跟著心念動,想飄多快就飄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