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的正殿依舊維持著往日的華美,朱紅梁柱上的纏枝蓮紋描金依舊鮮亮,只是蒙了一層極淡的塵,如同上好的錦緞沾了泥點;地面鋪就的金磚打磨得光亮可鑒,倒映著殿內寥寥數支燭火的微光;原本懸掛的孔雀羽屏依舊華美,兩側的云錦帷幔繡著繁復的百鳥朝鳳紋,只是被隨意挽在廊柱上,垂落的邊角拖在地上,沾了些許灰跡;紫檀木的桌椅雕工精巧,卻空蕩蕩地立在殿中,透著一種被遺棄的寂寥。
這般富麗堂皇的陳設,本該襯得主人榮光無限,此刻卻愈發反襯出殿中之人的凄涼。金玉妍蜷縮在正中的紫檀木椅上,身上著一襲素色旗裝,是最淡雅的月白底色,無任何繁復紋樣,布料雖依舊平整,卻洗得有些發白,領口處甚至能瞧見幾不可察的磨損,緊貼著她消瘦的身形,與周遭的華美格格不入。她的頭發散亂地披在肩頭,往日里插滿珠翠的發髻,如今只剩一根簡陋的木簪勉強固定,幾縷發絲垂落在臉頰旁,遮住了她大半的神情。她的臉色慘白如紙,眼下青黑濃重,眼底空洞得像是深不見底的寒潭,卻又在深處藏著一絲未熄的瘋狂,聽到殿門“吱呀”一聲悶響,打破了死寂,她猛地抬頭望去。
當看到閔恩靜身著一襲石青色宮裝,裙擺繡著細碎的銀線蘭草紋,料子是上好的暗紋云錦,在燭火下泛著淡淡的光澤,款款步入殿中時,金玉妍像是被刺痛了一般,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幾步就沖到閔恩靜面前,雙手死死攥住她胸前的石青色衣襟,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里,將那平整的衣料揉得皺成團,連襟上繡著的蘭草紋都被扯得變形。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歇斯底里的瘋狂:“你還敢來?閔恩靜,你這個叛徒!你也是玉氏女子,流淌著玉氏的血,你怎能背叛玉氏,背叛王爺!”
眼底布滿的紅絲如同蛛網般蔓延,她像是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死死盯著眼前的女人,呼吸粗重而急促,溫熱的氣息噴在閔恩靜的臉上,帶著未干的淚痕與絕望的戾氣。若不是殘存的理智還在,她怕是早已撲上去,將眼前這個毀了她一切的女人撕碎。
閔恩靜神色平靜得可怕,仿佛沒感受到胸前的力道,也沒看到她的瘋狂,只是微微垂眸,看著攥著自己衣襟的手,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隨即緩緩抬眼,目光與金玉妍瘋狂的眼神對視,聲音清冷如霜,不帶一絲波瀾,就這般站著回應:“背叛?我何時背叛了玉氏?玉氏于我,不過是逼死我姐姐、覆滅我閔氏一族的幫兇。真正背棄一切的,是李尹——他背棄了我姐姐,背棄了與閔氏的盟約,我所做的,不過是自保,是為我姐姐、為閔氏一族討回公道。”
“討回公道?”金玉妍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仰頭發出一陣凄厲的笑聲,笑聲在空曠華麗的殿內回蕩,與周遭的精致陳設形成詭異的反差,帶著無盡的悲涼與憤懣,“你分明是嫉妒!嫉妒我得皇上圣寵,嫉妒我與王爺自幼情深!你以為扳倒了我,你就能上位?閔恩靜,你太天真了!皇上從來沒真正看上過你,不過是將你當做一枚對付我的棋子,一個無聊的玩物罷了!”
她死死盯著閔恩靜,試圖從她臉上看到一絲慌亂,可閔恩靜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帶著憐憫,又帶著一絲銳利的譏諷,如同針一般,精準地刺進金玉妍的心里:“娘娘如此聰明,怎么偏偏看不透自己的處境?你以為你自己,就不是個玩物嗎?”
閔恩靜的聲音不高,卻字字誅心,在華麗的殿內擲地有聲,她依舊挺直脊背站著,哪怕衣襟被攥得褶皺不堪,也絲毫不減那份沉靜:“你為皇上生了三個皇子,鞠躬盡瘁,小心翼翼,在這景陽宮經營多年,何等風光?可皇上不是依舊懷疑你與外邦私通,毫不猶豫地將你禁足于此,任你從云端跌落泥沼?你為李尹付出一切,冒著殺頭之險深夜私會,為他奔走周旋,將他視作唯一的依靠,可他呢?在養心殿上,還不是說拋棄就拋棄,將所有罪責都推到你身上,只求自保?你自以為是情深義重,是彼此的依靠,可實際上,不過是被他們牢牢攥在手里的棋子,有用時捧在手心,無用時便棄若敝履。”
“你胡說!”聽到“李尹拋棄了你”這幾個字,金玉妍像是被踩中了最敏感的痛處,瞬間失控,尖叫著打斷她,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順著蒼白的臉頰滾落,滴落在閔恩靜的青色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濕痕,“王爺不是那樣的人!他只是一時慌亂,他是被逼無奈!他答應過我,會護我一生無憂,他不會拋棄我的!你在撒謊,你想挑撥離間,我不會信你的!”
她語無倫次地辯解著,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眼神卻愈發躲閃,不敢與閔恩靜對視。養心殿上李尹那惶恐的眼神、決絕的措辭,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底,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她被拋棄的事實,她的辯解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攥著閔恩靜衣襟的手指,力道漸漸松動,指尖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卻再難維持之前的狠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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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恩靜看著她崩潰的模樣,眼中沒有絲毫同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她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漠,如同手術刀般,一層層剖開金玉妍不愿面對的真相:“我撒謊?你若不信,不妨聽聽我姐姐是為何而死。她嫁入玉氏王府,本是兩族聯姻的美談,她滿心歡喜,以為覓得良人,可李尹呢?他寵信側室,縱容她日日欺辱我姐姐,克扣用度,語羞辱,最后逼得我姐姐走投無路,在王府的佛堂里自縊而亡!你可知,那個將我姐姐逼死的側室金淑媛,是何人?”
金玉妍渾身一僵,如同被驚雷劈中,血液瞬間凝固。她的眼神猛地收縮,瞳孔里充滿了恐懼與難以置信,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死死咬著嘴唇,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一個可怕的名字在她腦海中盤旋,讓她渾身發冷,如同墜入冰窖,可她不敢說出來,仿佛只要不說,那個可怕的猜想就不會成真。攥著衣襟的手指徹底失去力氣,布料從她指間一點點滑落,恢復了些許平整,只留下幾道深深的褶皺,像是被刻下的傷痕。
她想起了那個總是怯生生跟在她身后,軟糯地喊她“姐姐”的庶妹金玉婧。金玉婧出身卑微,是父親的庶女,性子柔弱,小時候總是依賴她,她也一直將這個妹妹護在身后。后來金玉婧被許配給了玉氏的一個小官之子,她還曾為這個妹妹的歸宿感到欣慰,覺得她能安穩度日。可閔恩靜的話,卻像一把鋒利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劃破了她自欺欺人的假象。
閔恩靜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待她徹底松開手,才緩緩轉身,走到一旁的紫檀木椅上坐下,動作優雅從容,抬手輕輕拂了拂衣襟上的褶皺與淚痕,嘴角勾起一抹既像嘲笑又像憐憫的弧度,緩緩道出了那個讓金玉妍徹底崩潰的真相:“怎么?不敢說?還是不愿相信?那我便告訴你——她就是金玉婧,你的好妹妹,那個你以為早已嫁作他人婦、安穩度日的庶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