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的紫禁城還浸在殘冬的寒意里,欽安殿的香煙裹著清苦的檀氣,日復一日,纏纏繞繞地沁入金玉妍的骨髓。連日來,她都是天不亮便從景陽宮起身,褪去繡著精致紋樣的華貴宮裝,換上素色衣袍——袍角繡著幾簇細小的玉氏忍冬紋,是她特意讓人留下的念想,而后獨自踏入這座清冷的佛殿,在蒲團上靜坐祈福。殿內光線昏暗,唯有供桌上的長明燈跳躍著微弱的光,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而單薄,映在冰冷的金磚地面上,像一幅褪了色的玉氏古畫。
今日的風比往日更烈,卷著殿外未化的殘雪碎屑,拍打在朱紅色的窗欞上,發出細碎又凜冽的聲響。金玉妍已經保持跪拜的姿勢近兩個時辰了,她的臉色本就因連日的寒氣相侵而蒼白,此刻更是毫無血色,唇瓣干裂得泛起白紋。她微微垂著眼,目光落在面前攤開的素箋上,指尖握著一枚尖銳的銀簪——那簪子是她從玉氏帶來的舊物,簪頭刻著極小的玉氏杜鵑花,正準備再次劃破指尖。這已是她今日第三次放血抄寫血經了,為了祈求令嬪腹中龍胎安穩,更為了盼著君王能再回頭看她一眼,她心甘情愿受這份苦楚。哪怕每一次指尖的刺痛,都讓她渾身發顫,可一想到弘歷或許會因此動容,這點痛便又算不得什么了。
銀簪剛觸到指尖的肌膚,一絲寒意順著血管蔓延開來,金玉妍只覺得眼前猛地一黑,耳邊的佛號聲變得模糊不清,身體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軟綿綿地向前倒去。“娘娘!”隨行的宮女麗心驚呼一聲,急忙上前攙扶,卻只接住了她軟倒的身軀。欽安殿的太監不敢耽擱,一路小跑著去養心殿報信,腳步聲在寂靜的宮道上格外急促,像是在催促著一場遲來的恩寵。
養心殿內,弘歷正對著奏折出神,聽聞金玉妍在欽安殿暈倒的消息,手中的朱筆猛地一頓,落下一道濃重的墨痕。他眉頭微蹙,心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既有對這個玉氏女子過往挑撥離間、心機深沉的芥蒂,也有難以說的牽掛。畢竟,這后宮之中,能將女子的溫婉與風情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的,唯有她一人。沉吟片刻,他還是擱下朱筆,沉聲道:“擺駕景陽宮。”這一聲吩咐,一半是帝王的一時心軟,一半是早已盤算好的權衡——玉氏雖國力微薄,卻也是邊境的一處屏障,安撫好這位玉氏出身的嬪妃,于情于理都有裨益。
御駕抵達景陽宮時,太醫已經在殿內診治了。弘歷一進門,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藥味,與往日這里彌漫的玉氏香樟熏香截然不同,倒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他快步走到內室,只見金玉妍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往日里顧盼生輝的眼眸此刻緊緊闔著,連長長的睫毛都失去了往日的靈動,這般脆弱模樣,倒真讓人有幾分心疼。她頭上的玉簪已被取下,僅用一根素色發帶束著發,更顯清麗,也更襯出那份深入骨髓的虛弱。
“皇上。”太醫見弘歷進來,連忙起身行禮。
“金妃怎么樣了?”弘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目光卻在她毫無血色的臉龐上細細打量,像是在判斷這份虛弱的真假。
太醫躬身回道:“回皇上,金妃娘娘是因長期氣血虧虛,又兼寒邪侵體所致。臣方才問診得知,娘娘連日來每日放血抄寫血經,本就孱弱的身子實在難以支撐,才會在欽安殿暈倒。若再如此下去,恐會傷及根本啊。”
“放血抄經?”弘歷的眉頭皺得更緊,目光落在金玉妍毫無血色的指尖上,那里還殘留著淡淡的血痕,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異樣的滋味。他固然知道金玉妍素來懂得如何取悅自己,可這般不惜損傷自身的苦肉計,倒真讓他有些意外。他輕聲道:“她倒是有心了。”語氣里聽不出喜怒,卻藏著一絲了然——他早已看透這后宮女子的百般手段,只是這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又帶著這般決絕,倒讓他生不出太多責備。
就在這時,床上的金玉妍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視線有些模糊,待看清床邊站著的身影是弘歷時,眼中瞬間迸發出光亮,隨即又被委屈的水汽填滿。她掙扎著想要從床上坐起來,聲音微弱卻帶著急切:“皇上……您真的來了?臣妾還以為是在做夢。”她的話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別動。”弘歷連忙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指尖卻能感受到她肩頭的顫抖,不知是虛弱還是激動。“你身子不好,還是好好躺著。”
麗心端著剛熬好的藥碗走進來,弘歷自然地接過,舀起一勺藥,放在唇邊吹了吹,才遞到金玉妍的嘴邊。“來,喝了藥身子能好些。”
金玉妍順從地張開嘴,苦澀的藥汁滑入喉嚨,她卻微微蹙眉,隨即又展顏一笑,聲音輕得像羽毛:“只要是皇上喂的藥,再苦臣妾也覺得甘之如飴。”她抬眸望著弘歷,眼中滿是癡迷與依賴,“臣妾這些日子在欽安殿祈福,日日都在想皇上,想您從前在景陽宮陪臣妾看玉氏的《同心舞》,想您為臣妾插我從玉氏帶來的發簪的模樣……”她說著,眼角的淚又滾了下來,帶著幾分追憶,幾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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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歷喂藥的動作一頓,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光。他想起往日里金玉妍跳《同心舞》時的模樣,那獨特的玉氏舞步輕盈靈動,腰間的銀鈴隨著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與后宮女子的舞姿截然不同,確實給了他不少新鮮與慰藉。他淡淡道:“你還記得這些。”語氣平淡,卻伸手輕輕拂過她額前的碎發,動作帶著刻意的溫柔。
“自然記得,”金玉妍的淚水落得更急,順著臉頰滾落,砸在弘歷的手背上,帶著一絲微涼的溫度,“臣妾日日夜夜都記著皇上的好,所以才想著多為皇上做點什么。哪怕是抄寫血經,哪怕是損傷身子,只要能讓皇上安心,能讓龍胎安穩,臣妾都愿意。”她刻意強調著自己的付出,目光緊緊鎖著弘歷,生怕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她知道,自己的優勢便在于這份獨有的玉氏風情,以及這份“為君犧牲”的姿態。
弘歷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心中的那點芥蒂漸漸被軟化。他拿起一旁的錦帕,輕輕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動作溫柔得不像平日里那個威嚴的帝王,口中卻道:“傻瓜,你的身子是朕的,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朕找誰尋這般解悶的趣兒去?”這話半是寵溺,半是赤裸的提醒——他寵她,不過是因為她能給他帶來別樣的愉悅,能成為他后宮生活的調劑,更能作為安撫玉氏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