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圓明園,曲院風荷一帶已浸在淺淡的蕭索里。連片的綠荷失了盛夏時的豐腴,葉緣蜷著枯褐的邊,像被歲月咬過的痕跡,只余下零星幾支粉白花朵綴在墨綠蓮葉間,風裹著殘荷的冷香掠過,葉桿相撞,簌簌聲里滿是清寂。青石小徑旁的垂柳仍垂著綠絲絳,卻也失了往日的鮮潤,墨綠里透著幾分灰沉,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風吹影動,倒添了幾分飄忽的不安。
令嬪魏嬿婉扶著貼身宮女春嬋的手,另一只手輕輕覆在小腹上,緩步走在小徑上。她身著一襲米白色繡暗紋蘭草的旗裝,領口袖口滾著銀線,蘭草紋樣細巧,針腳密得幾乎看不見,襯得她本就清麗的面容愈發嫻靜。腹中不足兩個月的龍胎尚顯不出痕跡,可她每一步都走得極輕,像是怕驚擾了腹中的小生命,指尖偶爾會輕輕摩挲著衣料,眼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身旁的瀾翠亦步亦趨地跟著,目光時不時掃過四周,生怕有半點閃失。
身側的慶貴人陸沐萍則穿了件淺粉色旗裝,裙擺繡著小巧的海棠花,花瓣上還繡著幾星銀線,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她與令嬪同是不足兩個月的身孕,胎相卻遠不如令嬪穩,這會兒正一手扶著腰,一手緊緊攥著令嬪的袖口,指節泛著白,臉色是孕期常見的蒼白,連唇色都淡得近乎透明。她的宮人白霜跟在身后,手里提著裝著蜜餞的小銀盒,時不時低聲問一句“主兒要不要歇會兒”,語氣里滿是擔憂。
“姐姐,我瞧著前面那片殘荷倒有些意思,只是走得久了,腿有些乏,心口也發悶。”慶貴人的聲音輕輕的,像被風吹得要散,帶著幾分怯意,說話時還微微喘著氣。她性子本就老實膽小,懷了孕后更是草木皆兵,若不是令嬪邀她出來散心,她是斷不敢獨自離了寢殿的——昨夜還因夢見腹痛驚醒,折騰到后半夜才睡著。
魏嬿婉側頭看她,眼底掠過一絲溫和,指尖輕輕在慶貴人手背上拍了拍:“你既乏了,咱們便在前面的石凳上歇會兒。你這胎相本就需仔細,慢些走不打緊,若是心口悶,讓白霜給你取塊蜜餞含著。”正說著,前方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伴著環佩叮當的脆響,不是尋常宮女的素凈聲響,倒帶著幾分華貴的厚重。
兩人抬眼望去,只見恭貴人帶著宮女青蘭,正從岔路轉過來。恭貴人穿了件寶藍色繡金線菊花的旗裝,菊花紋樣張揚,金線繡得飽滿,像是要從衣料上綻出來,頭上簪著一支點翠珍珠搖,步搖上的珍珠隨著步態輕輕磕碰,發出細碎的叮咚聲,襯得她本就明艷的臉龐愈發奪目。她腹中不過一個月的身孕,身子依舊挺拔,走得極穩,不見半分孕早期的嬌弱,青蘭手里提著一個描金漆盒,看模樣像是裝著什么精致物件。
見了令嬪和慶貴人,恭貴人立刻斂了臉上的笑意,快步走上前,屈膝行了個半禮,裙擺掃過地面,帶出輕微的聲響:“嬪妾見過令嬪姐姐,見過慶貴人妹妹。”她聲音清甜,禮數周全得挑不出錯,可眼底卻飛快地掃過兩人的小腹,那目光像極細的針,快得幾乎讓人抓不住,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與審視——若不仔細瞧,竟真以為她只是尋常問安。
魏嬿婉扶著慶貴人也微微頷首,指尖在慶貴人手背上輕輕捏了一下——方才那一眼,雖快,卻沒逃過她的眼睛。她笑著開口:“恭貴人免禮。這個時辰風也涼了,妹妹怎么也來這曲院風荷了?”
慶貴人本就怕生,見了恭貴人更是拘謹,手指攥著令嬪的袖口又緊了幾分,只跟著輕聲道:“恭貴人姐姐好。”話音剛落,便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白霜趕緊上前,遞過一塊蜜餞,小聲勸道:“主兒慢些,仔細涼氣。”
恭貴人直起身,笑著走上前,目光落在兩人小腹上,語氣熱絡得像是多年的姐妹:“嬪妾想著這幾日天氣涼爽,便出來走走,順帶給太后尋些新鮮的蓮子。瞧著令嬪姐姐與慶貴人妹妹的胎相,倒比臣妾穩妥些——尤其是慶貴人妹妹,與令嬪姐姐同懷身孕,瞧著雖嬌弱些,卻也是安穩的,真是有福氣。”她說著,腳步又往前挪了挪,幾乎要貼近慶貴人,身上的金飾碰撞聲更清晰了些,帶著幾分無形的壓迫感。
魏嬿婉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往慶貴人身邊靠了靠,將她往自己身后帶了帶,另一只手悄悄抬了抬,給瀾翠遞了個眼色。她口中依舊笑著,語氣卻多了幾分分寸:“恭貴人說笑了,都是懷著龍裔,哪有什么穩妥不穩妥的,不過是各自小心罷了。妹妹懷著身子,也該離水邊遠些,這殘荷畔風大,吹久了怕傷著胎氣——前兒聽園子里的管事說,這棧橋邊角的木板松了塊,潮天里更滑。”她特意提了“水邊”與“棧橋”,目光掃過不遠處的臨水棧橋——那棧橋是木質的,前兩天下過一場小雨,木板受潮后泛著深褐的潮氣,邊緣處的木紋里還嵌著水珠,走在上面稍不留意便會打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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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貴人臉上的笑容不變,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快得像流星劃過。她方才特意繞到這處,便是瞧中了這臨水棧橋——慶貴人膽小,令嬪雖聰慧,可若是在棧橋上出了“意外”,人慌無智,總能找到機會。當下她便笑著擺手,語氣親昵:“姐姐多慮了,嬪妾身子康健,這點風還受得住。說起來,嬪妾方才瞧見棧橋那邊有幾支開得極好的蓮蓬,顆粒飽滿,想著采來給兩位妹妹解解饞——太醫說新鮮蓮蓬能清胎火,孕期吃些正好,不如咱們一同過去瞧瞧?”
慶貴人聞,下意識地往令嬪身后縮了縮,指尖掐著令嬪的袖口,小聲道:“水邊……會不會太危險了?前兒我宮里的小太監,就是在湖邊走滑了腳,摔破了膝蓋。”
恭貴人立刻轉頭看向她,笑容愈發溫和,連聲音都軟了幾分:“妹妹放心,那棧橋雖臨著水,卻也寬闊,左右有咱們的宮人跟著,能出什么事?再說這蓮蓬新鮮,宮女采的哪有咱們自己挑的合心意?你瞧那棧橋頭的幾支,荷葉還綠著呢,蓮子定是甜的。”她說著,便伸手想去拉慶貴人的胳膊,動作看似親昵,指尖卻帶著幾分不容拒絕的力道,指甲修剪得圓潤,卻像要嵌進慶貴人的衣料里。
魏嬿婉眼疾手快,不等恭貴人的手碰到慶貴人,便先一步握住了慶貴人的手腕,將她往自己身邊又帶了帶,力道不輕不重,剛好能穩住慶貴人的身形。同時她笑著對恭貴人道:“多謝恭貴人好意,只是慶貴人妹妹今日身子實在乏得很,方才還說心口悶,怕是走不動那棧橋了。不如這樣,讓青蘭和春嬋去采幾支來便是,咱們在前面的亭子歇著等,也省得來回折騰——亭子那邊背風,還能曬著太陽,對妹妹們的胎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