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書鋪里出來,我與華商一路都沒再開口。
    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吆喝聲、腳步聲、牛車滾過青石板的軋軋聲,如今還是全都若有若無,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可我心里卻堵得慌,腦子里翻來覆去就一個字——“眼睛”。
    赤紅的眼睛。
    那蘇掌柜最后寫下的字,至今還像火印一樣烙在眼前。
    說是夢魘,可夢中能有幾分真假?他偏偏寫得那么篤定,說有個聲音在催。若只是自己做噩夢,頂多驚醒,怎會老老實實把書交出來,還偏偏要交給卷兒?這不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牽著鼻子走么?
    我暗自捏了捏手心,指尖都被我掐得發疼,才逼自己冷靜下來。可越是冷靜,就越覺得不對勁:從頭到尾,所有線索兜兜轉轉,最終又都落在了“眼睛”上。
    華商沒說話,扇子收著,半點聲響也沒有。我瞥了他一眼,他神色依舊沉得像一口深井,之前那個話多毒舌的華商已經許久沒見過了。
    就這樣,兩個人并肩走了不知多久,不覺間竟又走到了春來客棧門口。
    我心里一跳——這里?
    幾日前春來客棧的老板帶著的那群人在破廟前失蹤,我們也才聽說這一撥人浩浩蕩蕩出了門,卻一去不返。
    那時候店門還死死關著,連條狗影子都看不見。可這會兒卻完全變了個模樣:大門敞開,時不時有人影閃過。
    街口圍觀的老百姓伸著脖子,在看些什么。我定睛一看,竟還有人抬著擔架進進出出。
    擔架上蒙著一層白布,白布鼓鼓囊囊,看輪廓分明是個人躺在下面。
    有人腳步快些,布角掀起一角,隱約見到一截蒼白的手指。
    我后背直冒涼氣,心里咯噔一聲:這……這是死人?
    “怎么回事兒?”我喉嚨發緊,下意識壓低了聲調。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不是說春來客棧的人都失蹤了嗎?那這會兒里頭抬進抬出的是誰?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急了,伸手就拉住了一個路人,想開口問。誰知那人眼神一對上我,立馬慌得像被刀架在脖子上似的,甩開就走。任我在后頭追問兩句,他愣是半個字沒吐出來。
    我氣得直想罵人,扭頭沖華商打了個手勢:問不出來!
    他只是淡淡掃我一眼,扇子微微一抬,示意我別急。可我心里早貓爪似的撓得難受,哪按得住?低聲道:“不如我們自己進去瞧瞧。”
    話音剛落,我便動身。華商一怔,還沒來得及攔我,我已經跨過門檻。
    出乎意料的是,竟沒有任何人攔我。里頭那些抬擔架的,顧自忙碌,旁人只當我透明一般。
    我心里更毛了:若是尋常時候,陌生人擅闖客棧,早該有人出來喝斥才對。
    可這會兒偏偏無人問津。
    春來客棧的陳設還和之前一樣,大堂里還是舊時模樣,桌椅擺得整整齊齊。
    可空氣里卻彌漫著一股說不清的霉味,像是濕木頭泡了水,又被擱在暗處久未見日,悶得發爛。
    我屏住呼吸,踱到一張桌旁,手指輕輕一抹,指尖立刻沾起一層灰。厚厚的一層。
    我心里更驚。回過頭,壓低聲音問華商:“就這幾天的事兒,桌椅能臟成這樣么?”
    華商搖了搖頭,神色凝重。
    我一時分不清他是說“不知道”,還是在說“不可能”。
    不等細想,我已循著人群往后院走去。
    院子里空曠,正中擺著一排擔架。剛才抬進來的,果然就整整齊齊地放在地上,蓋得嚴嚴實實。
    旁邊還有人不斷把新的擔架抬過來,往上放。
    院里氣氛凝重,連呼吸都壓得低低的,沒一個人說話。
    我打了個冷戰。
    明明人來人往,可這氣氛……
    正愣神間,肩頭被戳了一下。我猛地回頭,見是華商,他眼神示意我往旁邊看。
    只見院角落里蹲著一個人。灰撲撲的衣裳,-->>背影佝僂,正默默吸著煙斗。
    煙霧繚繞,半遮半掩,我心里微微一動——這不是那日把我們趕走的老廚子么?
    我立刻走過去,蹲下,輕輕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試探著喊:“大叔。”
    哪知那廚子猛一抬頭,臉色煞白,眼圈發紅,似哭過不久,臉上竟還掛著沒干的淚痕。
    看清是我,他瞳孔驟縮,像見了鬼,嗖地就要跳起來。
    我心里暗叫不好,還沒來得及抓住,他卻被華商一把摁回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