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最后一筆,周槐安的名字在契約上洇開時,他身上突然飄起細碎的桔黃色碎屑,像被陽光曬脆的枯葉,又像燃盡的經灰。
那些碎屑打著旋兒往上飄,掠過黑木桌的雕花,穿過周槐安蒼白的指尖,最終盡數飛入當鋪深處那座巨大的金色沙漏………
沙漏里金黃色的沙正緩緩流動,混入這些碎屑后,竟泛起層暖黃的光,像把無數個白晝,封進了永夜………
就在這時,周槐安懷中的筆記本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紙頁嘩啦啦作響,如同無數只手在里面撕扯。
所有鬼魂的畫像都在扭曲、褪色,那些記載死因和痛苦的小字像活了的血蟲,順著紙頁往上爬………
爬到周槐安的手腕上,變成一道道滾燙的紅色印記,像用燒紅的鐵筆烙下的符咒。
“啊……!”他痛呼一聲,那些符咒猛地收緊,無數記憶如鋼針般扎進腦子里………
腦海里出現的是穿嫁衣女鬼的:被婆婆按在梳妝臺前,粗糲的手攥著她的后頸,繡花針密密麻麻扎進后背,每一針都帶著撕裂般的痛,像有無數只螞蟻鉆進骨頭縫………
耳邊是“不下蛋的雞…”“喪…門…星…”的咒罵,尖銳得能刺破耳膜,眼前的銅鏡里,出現的是那張自己臉白得像紙,嘴角淌著血,染紅了鮮紅的嫁衣,像雪地里綻開的惡之花。
是勒死老漢的:被人按在窯洞的土炕上,后腦勺磕在炕沿的石頭上,鈍痛混著天旋地轉。
粗糙的麻繩纏上脖子,越收越緊,窒息感像潮水般涌來,喉嚨里火燒火燎,嘗到的鐵銹味順著舌尖往胃里鉆。
他看見兒子就在門外,張著嘴喊“爹……爹…!”可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人搶走炕洞里的古董………
最后一眼,是兒子驚恐的臉,和自己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最重要的傳家之寶,藏在灶臺磚下”。
是被火燒死的戲子的:后臺的燭臺倒在戲服上,火苗“騰…”地竄起來,舔上袖口的瞬間,就是皮肉被灼燒的劇痛,像無數根燒紅的針往肉里扎。
臺下的喝彩聲變成模糊的嗡鳴,鑼鼓點敲得像催命符。
他手里還攥著沒唱完的戲詞,宣紙被火舌卷成焦黑的團………
最后看見的,是鏡子里自己被火焰吞噬的臉,和眼角那滴沒來得及落下的淚——那出《霸王別姬》,終究沒唱完最后一句。
這些記憶裹挾著劇痛,瞬間淹沒了他。
后背像被針扎,脖子像被繩勒,皮膚像被火烤,五臟六腑都跟著疼,仿佛他親身體驗了千百種死法。
周槐安眼前一黑,幾乎要栽倒在地,恍惚中,看見筆記本最后一頁正緩緩浮現出新的畫像………
穿玄色長衫的江妄坐在黑木桌后,眉眼模糊卻透著寒意,而他身旁,慢慢顯露出個新的身影………
扎羊角辮,穿藍布褂,眉眼像極了那個紅衣小女孩,只是她的辮子上系著根紅繩,末端的銀鎖閃著微光,鎖身上刻著的“江”“影”二字,與婉娘發間玉墜上的字跡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