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早看見他在院里,仍故作驚訝地說:“同偉——不,祁書記,您怎么想起看我這個老頭子來了?歡迎歡迎。”
說完便起身要迎。
祁同偉不傻,老院長年事已高,若真讓他起身相迎,那自己就太不識相了。
他連忙上前一步,語氣誠懇地說道:“什么祁書記,您叫我同偉就好。
當初我擔任初級法院院長,還是您給我主持的儀式呢,您這么說不就見外了?再說,以前育良省長做政法書記時,也沒見您這樣客氣啊。
您好好坐著,就當我還是當年那個小法官,別忙活了。”
老院長喉嚨里逸出一絲笑意,原本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他瞥了眼跟在祁同偉身后的陳清泉,語氣轉厲:“還愣著干什么?快給同偉倒茶。
一點眼力見都沒有,真不知道育良省長調你過去是做什么的。”
老院長對陳清泉毫不客氣,可這樣的態度反而讓陳清泉格外積極,毫不介意,趕忙去準備茶水。
老院長的目光這才重新落回祁同偉身上,靜靜地注視他良久,感慨地說道:
“高育良運氣好啊,收了你這么個好學生。
你們師徒二人,是漢東政法界足以載入史冊的人物。
你在公安系統做得很好,希望能把這份魄力帶到政法崗位上來。”
“我已經老了,沒幾年了。
未來是你們的,不必畏首畏尾。
有什么想法,放手去做。
我這把老骨頭還能為你發揮點余熱,有什么事盡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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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你還是我的上級呢。”老院長說著,朝祁同偉眨了眨眼,語氣里帶著幾分調侃。
祁同偉看著老院長的神情,忍不住露出無奈的笑容,連忙擺手告饒:“老院長,您可別這么說。
我老師當年都那么敬重您,我哪能把您當下級看待?雖然體制上您是副職,可家有老、如有寶,您這么多年的經驗和見識,對我們政法系統來說,就是一筆寶貴的財富。
要不是考慮到您的身體,我早想請您出來給大家講幾堂課了。”
聽了這番話,老院長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顯然很是受用。
祁同偉這才注意到,眼前這位老爺子竟然還帶著幾分孩子氣,這在他接觸過的體制內老同志里,還真是頭一個遇見。
老院長察覺到了祁同偉神情里的細微變化。
他多年做法官,閱人無數,對人心的洞察極為敏銳。
當年高育良在他面前露面不多,也正是因為這位老院長能一眼看穿人心。
“同偉,我不是在夸你,”老院長繼續說道,“你比你老師更純粹。
現在的高育良當了省長之后,心思似乎更干凈了些,但從前做政法書記時,那份野心幾乎寫在臉上。
這一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而你不一樣,雖然我們見面不多,但你的事我一直在關注。
我這個老頭子平時沒什么事,就愛看看漢東的動向,免得自己腦子生銹。”
“你做得很好,無論是在公安廳,還是擔任政法書記,都很好地平衡了權力和責任,回應了老百姓的期待。
這不是奉承,是我的真心話。
特別是這次的緬北行動——有魄力,我很欣賞。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這個老骨頭出力的,盡管開口。
就算讓我年輕三十歲,我也未必有你這樣的勇氣。
這才是我想說的,明白嗎?”
祁同偉點了點頭,正要開口回應。
老院長眼睛一亮,忽然問道:“同偉,是不是要搞一個政法補助?什么時候能落實?不少人可都等著呢。”
祁同偉先是一愣,隨即笑了起來,這位老院長啊……他輕輕開口道:“您不用擔心,司法補助已經立案了。
等趙瑞龍的案子結束,第一筆資金就從他的資產里撥。
您也知道,從他那兒查出來幾百個億。
年前處理完,我就去申請資金——省長是我老師,辦起來也方便些。
再說,這也是給多年在一線工作的同事補貼。”他頓了頓,補充道:“對了,您也有份,不過比一線的稍微少一點。”
老院長聽了更加高興。
“少一點”這話,正說進他心坎里。
他年紀大了,沒什么花錢的地方,無所謂這些。
可那些剛進法院的年輕人,拿著四五千的工資,還要買房成家,他看著就著急。
這些孩子是法院的未來,他這個做院長的,怎么能不操心?現在聽祁同偉這么說,他心里踏實不少。
不過,當聽到“趙瑞龍”三個字時,老院長下意識瞥了陳清泉一眼,沒說什么,轉而問起另一件事:“這次趙立春……是真要倒了嗎?還是另有說法?”
老院長在趙立春剛上臺時就擔任高院院長,對他自然了解。
曾有一段時間,兩人關系不錯,雖然后來漸行漸遠,但老院長始終站在漢東的立場上看問題。
趙立春當年用鐵腕推動改革,對漢東影響深遠,這一點,他看得很清楚。
法院不隸屬行政體系,他得以從整體視角觀察漢東的變化。
而這一切變化,對漢東而是積極的——上層博弈是一回事,可對他來講,漢東好,才是真正的好。
誰能推動漢東向前,誰就值得被記住。
事情就這么簡單,他看得很純粹。
祁同偉聽了老院長的話,也輕輕嘆了口氣。
他本想說些什么,可轉念一想——
算了,沒必要。
于是直接開口:
“這次沙書記來,就是沖著老書記的事。
沒辦法,這是上面的博弈,
我們插不上手,只能看著。
雖然我也在其中,但有些事,
不是我夠得著的,現實如此。
人微輕,我們的想法,
影響不了上頭的決定,只能旁觀。
至于別的,就看老書記自己了。
沒辦法,現實就是這樣,
您也明白,誰都改變不了。”
這次,換作老院長一聲長嘆。
是啊,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