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源的腰桿盡量挺直,態度堅決。
“我家侯爺連面都不曾見您,我又怎敢收您的銀錢?”
“先生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但這錢,我不能收。”
張知非看著劉清源那張寫滿“原則”的臉,臉上的驚訝,終于不再掩飾。
他深深地看了劉清源一眼。
旋即,那抹驚訝,化為了一陣暢快的笑聲。
“哈哈,好,好!”
他收回了銀票,也不再堅持。
“都說強將手下無弱兵,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李將軍能有劉管事這樣的臂助,實乃幸事。”
他對著劉清源,鄭重地拱了拱手。
“今日叨擾了,告辭。”
說完,他便轉身,帶著門外那四名煞氣逼人的護衛,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劉清源的宅邸。
劉清源將他們送到門口,看著那幾道身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跟這些大人物打交道,真是累。
而另一邊。
走出劉府的張知非,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
一名護衛跟了上來,低聲問道:“先生,這李萬年油鹽不進,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
張知非朝著北營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嘴上只是吐出兩個字來。
“回去。”
……
數日后,燕王封地。
王府書房之內,地龍燒得暖意融融,與窗外那冰天雪地的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身穿一襲紫色蟒袍的燕王趙明哲,正負手立于一幅巨大的輿圖前。
他身形高大,面容英武,眉宇間自有一股久經沙場的悍氣。
“殿下。”
一個沉靜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幕僚張知非,緩步走了進來,對著趙明哲的背影,躬身行禮。
“回來了。”
趙明哲沒有回頭,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事情,辦得如何?”
張知非直起身子,臉上不見半點奔波的疲憊。
他將自己與劉清源的會面,以及劉清源轉述的李萬年的原話,一字不漏地復述了一遍。
“……國朝律令,邊關將領無詔不得與藩王私會。此乃鐵律,李某不敢違背。”
“……請回稟燕王殿下,李某只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當張知非說到最后一句時,書房內的空氣,溫度都似乎下降了幾分。
趙明哲緩緩轉過身。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那雙鷹隼般的眸子里,卻醞釀著風暴。
他慢慢走到桌案前,拿起一個白玉鎮紙,在手中摩挲著。
“呵呵。”
趙明哲忽然笑了。
只是那笑意,沒有半分溫度。
“好一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好一個不敢違背的鐵律!”
他眼神陡然變得銳利。
“區區一個邊關武將,僥幸打了幾場勝仗,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本王屈尊降貴,派人去見他,那是看得起他!”
“他還真端起架子來了!”
“不識抬舉的東西!”
話音落下,他手中的白玉鎮紙,“咔嚓”一聲,竟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紋!
張知非垂手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沒有開口。
他知道,王爺此刻正在氣頭上,說什么都沒用。
就在這時。
一道溫婉卻帶著力量的女聲,從屏風后傳來。
“王爺何故發這么大的火氣?”
話音未落,一名身著華貴宮裝,身段窈窕的女子,緩步走了出來。
她容貌絕美,氣質端莊,一雙鳳眸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
正是燕王妃。
她走到趙明哲身邊,很自然地從他手中,拿過那塊已經開裂的鎮紙,放到一旁。
然后,她提起桌上的茶壺,為趙明哲重新斟滿一杯熱茶。
“王爺何必動這么大的肝火?”
趙明哲胸口起伏,冷哼道:“一個邊將,竟敢駁本王的面子!簡直是豈有此理!”
燕王妃將茶杯遞到他手中,紅唇微啟,說出的話,卻讓趙明哲愣住了。
“依臣妾看,王爺非但不該生氣,反而應該高興才是。”
趙明哲眉頭緊鎖。
“高興?他都指著本王的鼻子,就差罵本王要造反了,本王還高興?”
“王爺,”燕王妃的語氣依舊平靜,“您想,若是這李萬年,一聽是您的人,便立刻屁顛屁顛地跑來投誠。這樣的人,您敢用嗎?”
趙明哲端著茶杯,沒有說話,但眼神中的怒火,卻消退了些許。
燕王妃繼續說道:
“今天他能為了您許諾的好處背叛朝廷,明天,他就能為了齊王許諾的更大利益,背叛您。”
“這種見利忘義的投機小人,還少嗎?”
“可這個李萬年,不一樣。”
燕王妃的眼中,閃過一抹欣賞。
“他拒絕得越是干脆,態度越是決絕,就越說明,他是一個純粹的軍人。”
“他的心里,只有所謂的‘忠義’二字,認死理。”
“這種人,雖然又臭又硬,但也正因如此,才顯得難能可貴。”
趙明哲沉默地聽著,摩挲著溫熱的茶杯,眼中的思索之色越來越濃。
他不得不承認,王妃的話,有道理。
“再者,”燕王妃走到輿圖前,纖纖玉指,點在了清平關的位置上。
“李萬年現在手握重兵,鎮守清平關,為我們擋著草原上的那些餓狼,又距離燕地不過幾百里。”
“這樣的人,我們即便不能將他收為己用,也絕不能輕易將他推到對立面去。”
“否則,一旦我們與京城那邊起了沖突,他在背后捅上一刀……那后果,不堪設想。”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趙明哲終于開口問道。
“很簡單。”
燕王妃轉過身,臉上露出一抹淺笑。
“拉攏不成,便暫時擱置。”
“王爺不僅不該動怒,還應該立刻親筆修書一封,送到北營去。”
“修書?”趙明哲一愣,“寫什么?”
“就為張先生的‘唐突’,向他致歉。”燕王妃的笑容里,帶著幾分慧黠。
“稱贊他忠勇可嘉,不愧是國之棟梁。辭懇切一些,姿態放低一些。”
“什么?!”趙明哲眼睛一瞪,“讓本王給他道歉?!”
“王爺,”
燕王妃走到他身邊,柔聲說道,
“這只是一封信,幾滴墨水而已。于您而,不損分毫,反而能彰顯您禮賢下士,心胸寬廣的氣度。”
“于他李萬年而,收到您這位戰功赫赫的親王殿下的道歉信,他會怎么想?就算依舊不肯投靠,心里那份芥蒂,也必然會消散大半。”
“我們什么都沒付出,卻能用一封信,換來一個手握重兵的邊關大將的些許好感,讓他至少不會成為我們的敵人。”
“這筆買賣,難道不劃算嗎?”
書房內,再次陷入了安靜。
趙明哲看著自己的王妃,看著她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眸子,許久之后,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臉上的怒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苦笑。
“你啊……”
他伸手,將王妃攬入懷中,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額頭。
“本王上輩子是積了什么德,才能娶到你這么個聰慧的賢內助。”
他摟著懷中的溫軟,臉上的神情,卻漸漸染上了一層憂色。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其實……我何曾想爭那個位置。”
“只是,如今的局面,你也看到了。”
燕王妃靠在他的懷里,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
趙明哲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絲難的疲憊與忌憚。
“京城里那位太后,臨朝稱制,把我們這些成年的兄弟,全都趕回了封地。”
“這步棋下的,對我們諸多藩王而,其實還是好事。”
“只是,我心里始終憂慮著當年的太子謀逆之事。”
燕王妃的身體,微微一僵。
“那件事,我們兄弟幾個,或多或少,都脫不了干系。當年父皇在,大家心照不宣,都把事壓了下去。”
“可現在,父皇不在了。”
趙明哲的眼中,閃過一抹寒意。
“你覺得,那位太后,她會忘了嗎?”
“她不會。”
“她現在不動我們,只是因為她根基未穩,冒然動了我們這些宗室藩王,會動搖國本。”
“可一旦等她坐穩了位置,把朝堂清洗干凈……你猜,她會不會對我們這些藩王動手?”
趙明哲收緊了手臂,將妻子緊緊抱在懷里,仿佛只有這樣,才能驅散心中的那份寒意。
“我們,若是不早做準備……”
“到那時,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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