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的車隊走后數日。
東嶺鎮。
劉清源的宅邸內,算盤珠子被撥得噼啪作響。
他正低著頭,仔細核對著一本厚厚的賬目,眉宇間滿是專注。
自從被李萬年提拔,掌管了錢通留下的那些產業后,他干得比給自己家干活還上心。
畢竟,李校尉,哦不,該叫李將軍,李侯爺了。
侯爺如此器重他,他要是有所懈怠,辜負了這份器重,晚上都睡不著覺。
突然。
“老爺!老爺!”
一名下人急急忙忙地從前院沖了進來,臉上帶著驚慌和不解。
“什么事,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劉清源眉頭一皺,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筆。
那下人喘著粗氣,雙手捧著一個用錦緞包裹的東西,舉到劉清源面前。
“老爺,門……門口來了幾個人。”
“為首的是個讀書人,看著挺儒雅的,可他身后那幾個人,看起來很不一般,有股莫名的駭人勁兒!”
“他們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把這東西遞給小的,讓我交給您,說您只要看了,就一定會見他們。”
哦?
劉清源心中升起一絲驚疑。
他接過那個包裹。
入手,是一種極為順滑的觸感,是上等的蜀錦。
錦緞里面,包裹著一個硬物。
他掂了掂,感覺像是一塊腰牌。
“你先下去吧。”
劉清源揮了揮手,屏退了下人。
書房內只剩下他一人,他這才小心翼翼地解開包裹。
當他看清里面東西的瞬間,整個人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心頭猛地一跳!
那確實是一塊腰牌。
通體由某種不知名的暖玉制成,入手溫潤。
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腰牌正面,雕刻著五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燕王,趙明哲!
燕王?!
劉清源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雖然只是個商人出身的管事,但燕王趙明哲的名號,他還是聽說過的。
先帝第五子,也是先帝所有兒子里,唯一一個真正上過戰場,立下過赫赫戰功的皇子!
這樣的大人物,怎么會派人來找自己?
他拿著腰牌,翻來覆去地看。
雖然無法辨別真偽,腰牌的材質卻做不得假。
他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朝著府門外走去。
親自迎接!
剛一出府門,一個中年文士的身影便映入眼簾。
那人約莫四十多歲,身穿一件素色長衫,面容儒雅,氣質沉靜。
他身后,站著四名身穿普通布衣的漢子。
那四人雖然穿著樸素,卻個個站得筆直,雙目如電,身上隱隱透出一股駭人的氣勢,如同出鞘的利刃,讓人不敢直視。
劉清源的心又是一沉。
這絕對是真正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精銳!
“在下劉清源,不知幾位貴客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劉清源快步上前,對著那中年文士,恭恭敬敬地將重新包上的腰牌遞了回去。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接過了包著的腰牌,揣入袖中。
他的笑容很溫和,但劉清源卻感覺自己背后的冷汗都快下來了。
“府中已備下粗茶,還請先生入內一敘。”
劉清源側身,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有勞了。”
中年文士點了點頭,跟著劉清源,走進了府邸。
……
書房內。
熏香裊裊,茶香四溢。
下人奉上茶水后,便被劉清源揮手遣退,并小心地關上了房門。
整個書房,只剩下他和那名中年文士。
那四名護衛,則如同門神一般,守在書房門外。
張知非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卻沒有喝。
他放下茶杯,開門見山。
“我乃燕王殿下幕僚,姓張,名知非。”
“在王府不擔任任何官職,是個閑人。”
“但此番前來,代表的,是燕王殿下。”
轟!
劉清源的腦袋里,像是有驚雷炸開。
真是燕王的人!
張知非的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繼續說道:“我早已對劉管事多有了解。”
“也知道,你身后真正的主家,是如今北營的昭武將軍,關內侯,李萬年李將軍。”
“此番前來,不為別的,就是想請劉管事代為通傳一聲。”
“就說,我家王爺,久慕李將軍威名,想要與將軍……見上一面。”
……
北營,帥帳。
李萬年聽完劉清源急匆匆的匯報,面色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
但他的手指,卻在桌案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
燕王,趙明哲。
這么快就找上門來了嗎?
朝廷里那位太后屁股還沒坐熱呢,這些藩王們,一個個都開始暗流涌動了。
他當然知道燕王。
五皇子,軍功卓著,在軍中頗有威望。
其封地燕地,距離清平關,也就五六百里地,快馬加鞭,不過三四天的路程。
這是一個極具分量的角色。
也是一個巨大的麻煩。
李萬年從不想卷入這種奪嫡的漩渦之中。
他只想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侯爺……您看,這事兒……我該怎么回?”
劉清源看著沉默不語的李萬年,小心翼翼地問道。
李萬年敲擊桌面的手指,停了下來。
他抬起頭,眼神平靜如水。
“你回去,就這樣告訴他。”
李萬年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蒙燕王殿下錯愛,萬年愧不敢當。”
“按國朝律令,邊關將領無詔不得與藩王私會。此乃鐵律,李某不敢違背。”
“如今新帝剛剛登基,國喪未過,臣子理應恭順守節,而非私下結交,引人非議。”
“請回稟燕王殿下,李某只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李萬年站起身,走到地圖前,目光落在北境那條蜿蜒的防線上。
“你再告訴他。”
“我北營的職責,是抵御外侮,守護邊疆。”
“至于朝堂之事,非我一介武夫所能置喙。”
一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義正辭嚴。
劉清源聽得心中一凜,連忙將這番話牢牢記在心里。
“是,小人明白了!”
……
半個時辰后。
劉清源的府邸書房。
張知非靜靜地聽完劉清源的復述,臉上那溫和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
但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里,卻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驚訝。
他沒想到。
李萬年竟然拒絕得如此干脆,如此徹底。
連見一面的機會都不給,直接把門給堵死了。
這位剛獲得封賞沒多久的侯爺,比他想象中,還要難打交道。
“呵呵,李將軍果然是國之棟梁,忠心可嘉。”
張知非笑了笑,仿佛一點也不在意。
他站起身,從袖中取出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銀票,遞到劉清源面前。
“今日之事,雖未辦成,但也勞煩劉管事來回奔波。”
“這點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劉管事收下,喝杯茶水。”
那幾張銀票,每一張都是一百兩的面額。
足足五百兩!
對于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什么都不用付出,只是跑個腿,傳個話,就能拿到。
然而。
劉清源看著那厚厚一疊銀票,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他伸出手,將張知非的手,連同銀票,一起推了回去。
“先生,這萬萬使不得。”